免费追书 > 修真小说 > 月满西楼 > 第一百零九章 浓墨场中颠倒豪杰【四】

第一百零九章 浓墨场中颠倒豪杰【四】

  

边月满西山第一卷定西风云起第一百一十五章木石心,云水趣【五】萧锦侃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来过景平镇了。


尤其是在白天。


这还是头一遭。


上一次是雪天。


雪夜。


再上一次是雨天。


雨夜。


但今天虽然是白天,却也是一个阴天。


没有明朗的太阳。


只有厚重的云彩,一层层堆叠着。


把天空压的很低。


萧锦侃望了望云,又看了看天。


突然觉得这云若是堆积的多了,堆积的久了,也会和石头似的。


同人一样。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习惯。


他已经习惯了博古楼内的环境和生活。


若是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也不想走过宽阔的乐游原,来到这景平镇中。


这世上能让他有兴趣的事本就很少。


除却刘睿影以外,他也着实没什么朋友。


不过自己无事,不代表朋友无事。


既然他答应了刘睿影帮他想想办法。


那就一定得出门走一趟。


萧锦侃自己是没有办法的。


但并不代表他师傅没有。


如果他师傅也没有的话,那此事却也只好作罢。


不过无论如何,起码他做了。


尽人事,知天命。


萧锦侃对这六个字的领悟怕是要比全天下人都深刻的多。


他看到景平中有三五孩童正在玩过家家。


他们用各式各样的叶子当做蔬菜。


往泥巴中倒入井水,像和面般做成各种炊具。


就这么自得其乐的玩着。


看上去惶惶乱乱,但又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叔叔,你能帮我们提一桶井水吗?”


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对着萧锦侃说道。


萧锦侃笑了笑,没有拒绝。


博古楼内的人都知道他是瞎子。


却是没有人会让他帮忙做些什么。


即便口中不提,他们的心里也是知道的。


但这小女孩不同。


她还没有到能够分辨出来的年龄。


何况萧锦侃的一举一动也着实不像个瞎子。


因此才会找他帮忙。


萧锦侃笑了笑,没有拒绝。


转身走到水井旁给她提了小半桶水。


打多了,怕她拎不动。


小半桶刚刚好。


小女孩拎着小半桶水,招呼小伙伴来帮忙。


跑出去了数丈远,才骤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奶声奶气的道谢。


只是当她回头时,萧锦侃已经不见了。


小女孩暗自诧异。


这人怎么像是一阵清风,走的如此迅捷,不出声响。


但这疑惑很快就被玩过家家的喜悦所冲淡。


走过了水井处,萧锦侃却是停住了脚步。


他不想那么快的办完事。


因为那样就没有多逗留的借口。


虽然没有人催促。


但他还是喜欢为每一件事都找些借口。


即使萧锦侃嘴里说着,自己喜欢虚度光阴。


但实际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有原因的。


而且这理由足够强大,原因也足够感人。


萧锦侃想起了自己刚刚离开查缉司的时候。


其实他说的故事都是真的。


当时的他也的确是吃不上饭,所以去偷东西。


不过他偷来的钱,却是没有去吃饭。


反而都买成了酒。


酒如何能吃饱?


只能是越喝越饿罢了。


所以他只能再去偷。


他喝酒的时候,从来不吃东西。


但喝完酒之后,却能自己吃下整整一桌子菜。


但喝完酒之后,他的身手的确也没有那么敏捷。


一次才会被人抓到,熏瞎了眼睛。


说起来,这事让他憎恨了自己的师傅很多年。


因为自己的眼睛刚被熏瞎之后,他的师傅就现身,赔了银两,将其救走。


萧锦侃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师傅已经打定主意要收自己当徒弟,为何要眼睁睁的看自己被别人熏瞎了眼睛?


好在他的师傅也很喜欢喝酒。


不过他的师傅很有钱。


不用去偷就能买酒。


而且买的都是好酒。


还时不时的自创一点新鲜花样去酿酒。


萧锦侃在博古楼偷狄纬泰的黄光酿的黄瓜酒,也是得了他师傅的真传。


终于在一次酒后。


他借着酒劲壮胆,问出了这个疑惑。


但师傅却没有任何回答。


只是告诉他说。


想不通的事,多喝点酒就想通了。


萧锦侃争辩说多喝点酒不是想通,那是遗忘。


但师傅却告诉他,遗忘就是另一种方式的想通。


世事皆可原谅,固然是一种豁达。


但若世事尽可遗忘,岂不是更加超脱?


萧锦侃没有听懂。


但他却听了师傅的话,多喝了很多酒,以至于醉死过去。


躺了一天半之后,他觉得心中的郁结的确是好了很多。


师傅就是师傅。


说的话总是没错的。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为何当日师傅没有救他。


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它不能改。


你觉得偷钱喝酒更加重要,那就要受得了行窃后被抓时把眼睛熏瞎。


这是自己的因果。


旁人就算是想帮,能帮。


却也是不该帮。


其实萧锦侃不该这么穷的。


或者说再穷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做那梁上君子的地步。


他本来可以在查缉司一帆风顺。


可是他不愿意。


萧锦侃的性格其实有些变态。


有些变态喜欢折磨别人。


而他却喜欢折磨自己。


这种折磨不是指每天拿着鞭子抽打自己的屁股。


而是萧锦侃总想去做一些和别人不同的事情。


一个人如果很是落魄。


不是因为笨,就是因为懒。


萧锦侃很聪明。


实际上要比刘睿影聪明得多。


他也很勤快。


因为懒人是决计不会离开查缉司的那熟风熟水的环境。


他落魄,是因为做什么事都不够长久。


三天前你看他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说要开始学画工笔画。


但转眼,就见他把画纸一卷,上了青楼。


美其名曰是要以那些歌舞伎领的曼妙身段儿为题材,画画儿。


但三天后却是因为欠了一屁股酒钱,被人剥了个精光,丢出门来。


至于那画儿,却是一张都没画出来。


后来不知又怎么的寻摸来了一把铁剑。


说要去当镖师。


这可不是个好活计。


虽然赚得多。


命却也丢的很快。


押着镖车,天南地北的走一趟,白花花的银子就来了。


不过萧锦侃不是为了挣大钱。


他只是想借机四处转转看看。


多喝点不同的酒。


不过要是顺带着还能赚点钱,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以他的武道修为,顺理成章的当上了镖师。


奈何他的运气着实不好。


事实上自他离开中都查缉司后,到遇见师傅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就从没有好运过。


他先是进了一个叫做四海的镖局。


四海九州,这名字够大,很对他的胃口。


少年人总是心气儿极高的。


可后来,他看到一个名为‘万通’的镖局,却是转眼又入了这家。


因为他觉得‘万通’比‘四海’看上去更加响亮!


就这样,半个月内,换了十五家镖局。


但这十五家镖局没有一家能够让他中意。


干脆自己建了一个。


名为‘经纬’!


取经天纬地之意。


这恐怕是天下名字最大的镖局。


同样也是天下最为寒酸的镖局。


因为这镖局只有他一人一剑。


而萧锦侃这人,却是连一匹马都没得骑。


招牌也只是用手指头站着腐乳汁,写在一块烂木板上。


但萧锦侃不在意。


自己给自己吆喝的十足。


不过,就是如此镖局,竟然也能接到生意。


而且还不是一笔小生意。


这一趟走下来,萧锦侃粗略一算就能赚个一千五百两。


他让雇主先预付了一半的定金。


然后拿着这些钱买了一匹好马,打了一柄快剑,置办了几身潇洒的行头。


然后一头钻进青楼里大醉了三日。


那龟公一看萧锦侃竟敢再来,正准备撸起袖子将其打将出去。


但看到萧锦侃把包袱一揭开,抖露出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却又顿时笑逐颜开。


雇主给的是银票,萧锦侃却全都换成了银锭。


因为银票轻飘飘,花起来没有感觉。


银锭沉甸甸的,拿在手上当个玩意儿也很舒服。


他让那龟公站在雅间儿的最前方。


手上捧着一个夜壶。


那花魁每喂他喝一杯酒。


他就拿出一两银子朝那夜壶扔去。


如果他认真起来,估计一个都不会漏到外面。


但他偏偏不要认真。


所以那银锭每一个都重重的砸在了那龟公的头上。


把他砸的头破血流的同时,他嘴里却还是止不住的喊好!


最后一锭银子出手,萧锦侃大笑着扬长而去。


不是他玩够了。


而是他没钱了。


况且时间也到了。


该去押镖了。


那会儿是春天。


万物复苏。


雪尽马蹄轻。


萧锦侃不好奇他保的镖是什么。


他只是急于把这镖赶紧送到了地方,然后回来拿上雇主的另一半儿佣金,而后继续去青楼玩‘银锭扔夜壶’的游戏。


只是这押镖的活计,光有武道修为还不够。


还得加上八分小心,二分运气。


萧锦侃没有小心。


他也没有运气。


这镖,自然是丢了。


不过他是一个很守信用,也很要面子的人。


一路喝着山溪水,吃着野果子,却硬是把这镖追了回来。


事成之后,雇主很感激他的做法,要给他双倍的价钱。


但萧锦侃却没有要。


因为他觉得自己出了岔子。


虽然平安送到了,但过程不完满,就是不完满。


所以他没有要那些钱。


可是没钱就不能玩‘银锭扔夜壶’的游戏。


所以他把先前置办的好马,快剑,以及潇洒的行头,全卖了。


拿着钱,再度进了青楼。


这次他没有被扔出来。


虽然他也花光了钱,但是这次他学会了见好就收。


只不过没了马,没了剑,也没了行头。


却是没法儿子再当镖师。


就这样,‘经纬镖局’只走了一趟镖,便隐匿于江湖。


萧锦侃虽然已是地宗凌八面的武道修为。


但地宗境的武者,也还是要吃饭的。


他怕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地宗境武者。


因为他从青楼出来之后,连晚饭都还没有着落。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但叫花鸡和清蒸鲈鱼的味道牵着他的鼻子,把他勾到了一处酒楼前。


他是没有钱再点一桌子酒菜来吃喝的。


但他却毫不紧张。


因为身上还剩下最后一身像样的行头。


“客观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就冲着他这身儿心头,小二如此问道。


“打尖!”


萧锦侃说道理直气壮,实则口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


“大堂还是雅间儿?”


小二接着问道。


“雅间儿!”


萧锦侃说道。


小二笑盈盈的迎着他上了二楼。


心想又来了为有钱的主儿,想必等会儿的赏钱一定少不了。


说来也奇怪。


萧锦侃竟是没有丝毫忐忑。


他觉得饿了就要吃饭。


而且吃饭决计不能敷衍了事。


一定得吃喜欢的,吃好的。


所以他很是理直气壮。


至于吃完之后的事。


那就吃完之后再做考虑。


无须现在就去担心。


要知道心情是很影响胃口的。


一旦开始担心些什么,怕是要少吃下半只烧鸡。


萧锦侃这就这么大马金刀的点了五十来个菜。


不是他能吃这么多。


而是他已经想好了托身之侧。


五十多道菜。


每一道菜只吃几口。


而且每一口吃下去,他都把自己的眉头皱的更深一点。


似是口中吃了什么腌臜之物一般。


吃到最后一道菜时,他都没咽下去。


直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小二大惊。


心想这爷是犯了什么病?


一顿饭吃五十来道菜的人,可千万别在自家店里出点事儿才好。


“你们这菜是怎么做的?把厨子给我叫来!”


萧锦侃端足了架子,摆足了谱说道。


“罢了罢了,我亲自去后堂和他说罢!”


还不等小二吱声,萧锦侃就摆了摆手起身接着说道。


同时,还从桌子上随手端了一盘菜。


“你这道菜时怎么做的?”


萧锦侃把菜盘重重的放在后堂的案板上说道。


那道菜就是一道炒时蔬。


酒楼给取了个雅致的名字。


叫做‘荷塘月色’。


这菜。


只需要油盐,却是谁都能做得出来。


厨子被萧锦侃这突如其来的抱怨弄得一头雾水,连忙看向他身后的小二。


没想到那小二哥却也是摊了摊手,没帮上他任何。


“虽然是素菜。但素菜淡雅,却是最见功力!你看你这芹菜每一段切的都不够整齐,那当它们入锅时,如何能够保证收到的火候一样?”


萧锦侃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双筷子。


把这一盘“荷塘月色”中的芹菜一段段的挑拣出来说道。


厨子定睛一看,觉得自己切的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不用尺子量,是决计看不出有任何差别的。


萧锦侃眼见没能说动这厨子。


转身抄起了菜刀。


从篮子里拿出了三根萝卜五根黄瓜。


眨眼间萝卜成条,黄瓜做片。


萝卜条纤细柔软,宛若冰飞霜。


黄瓜片轻薄飘柔,好似风吹雪。


透过这萝卜条,黄瓜片,都能透出人影儿来。


厨子不由得被这般惊世骇俗的刀工所折服。


当即就要拜他为师。


萧锦侃想自己以地宗境的修为,再加上以剑法舞菜刀,不把他镇住才怪。


不过他只是想借此白吃一顿,并没有打算真成为这厨子的师傅。


何况,他也不会做饭。


因此找了个托词先行离开。


而那五十多道菜,厨子拍着胸脯说就当是他的拜师宴了。


可惜。


景平镇太小。


即使萧锦侃走的再慢,却是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把那段时光细细回忆一遍。


此刻,他已走到了叶伟的饭堂前。


而这饭堂的小二,厨子,掌柜——叶伟,就是他的师傅。


不过当年萧锦侃的另一个问题,叶伟却是给了他极为明确的回答。


“那师傅为何要收我为徒?莫不是觉得我变成了瞎子很可怜?”


萧锦侃问道。


“天下可怜人多了,我要是都收了当徒弟,给我五王之位也得让你们吃穷了。”


叶伟说道。


“那就是我可怜的很特别。”


萧锦侃笑嘻嘻的说道。


“的确是因为你特别,不过不会因为可怜的特别。”


叶伟说道。


“那是因为什么?”


萧锦侃问道。


“因为你的自身和生活,无论出了何种变故,你都能很快通达,并且随遇而安。”


叶伟说道。


“我只想和别人有所不同,和别人的生活也有所不同。刚瞎的时候还是很沮丧的。但后来我觉得,瞎子难道不就是很大的不同?所以我就不沮丧了。因为和我的初衷没有丝毫违背。”


萧锦侃说道。


说完他却是愣在了原地。


因为先前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却是在不经意间想通了。


师傅不在他眼睛被熏瞎前救他。


就是因为师傅比他自己还清楚自己的本心。


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


“你特别在既有木石心,又有云水趣。”


叶伟对着萧锦侃接着说道。


————————


“师傅!”


萧锦侃背着手站在饭堂门口喊道。


没有人回答。


但萧锦侃却听到后堂里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他寻声朝着后堂走去。


发现自己的师傅叶伟,正和铁观音在打铁。


他们二人把做饭的炉灶重新修建了一番。


炉子里加了个风箱。


灶台上拓宽了烟道。


此刻叶伟轮着小锤,铁观音轮着大锤,正在敲打这一块铁锭。


“师傅你这是……”


萧锦侃颇为诧异的说道。


“换水!”


叶伟说道。


“嗯?”


萧锦侃不知叶伟在和谁说话,却是没能反应过来。


“帮小孩子打水那么积极,师傅教你换一桶凉水就装听不见?”


叶伟说道。


萧锦侃面露苦笑。


但身形却是不满。


立刻就把叶伟身边木桶里的水给换了。


看样子,是给这铁块淬火用的。


萧锦侃不知道师傅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师傅做什么,对他而言都不能算是奇怪。


只是许久未见,有点差异罢了。


萧锦侃并不知道铁观音是谁。


只是觉得这人气度不凡。


但脸上的神情,似是比叶伟更加专注。


身上穿着一袭红袍。


但那红袍上却是沾满了污渍。


黑与红。


虽然是绝配。


但如此这般的点缀,倒着实是很难美观。


何况只片刻的功夫。


铁观音就拿着自己这金贵到连雨水都不能沾湿的大红袍,擦了两次额前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