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表白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拜托小叶帮忙联系志愿者去高速接两批货,还有晚上接送陈果乐医院的医护人员。
心里对自己这么怂,气得很,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生怕有些话一说出口,如果对方不喜欢,最后朋友都做不了。连默默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傻笑的机会都没有。
小叶在原来的志愿者组织解散以后,也又寻找其他自发组织的小团队。因为热情活泼爱说话,老司机路线熟人脉广,加上带着个小孩,就被安排在家,负责各方之间牵线搭桥,调度安排,协调沟通的工作。
所以听到老吴这边传递过来的信息,她没有多想。因为微信群里一直嘟嘟嘟的响,跟老吴说完事,记录下主要信息,就准备挂电话。
“等等!”老吴急切地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吗?我这会要去给社区的老人送菜。”
“唔。没什么事。”老吴喃喃地说,手指扣了扣裤子口袋的边缘。“就是,就是想跟你说,工作要紧,但你别太累着了……”
“好。知道了。那我挂了。”小叶压低声音,替副驾驶座上熟睡的女儿紧了紧领口。
“呃。还有。你要注意安全……”老吴突然喉咙里起了悲音,“听说志愿者有发高烧的。”
“哦。我听说了。”小叶心不在焉地说道。熄了火,轻手轻脚下了车。她准备趁妞妞睡着,自个儿把东西一口气全送到。不然这个懂事的小妞,总要搭手帮着拎。
她也听说已经志愿者有确诊感染了。当然不是司马谦。
“我挂了啊。你自己保重。”
说完小叶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条,核对老人家的派送住址。一手拎起两大塑料袋,总共百多斤吃的喝的,大白菜面条什么的。歪歪扭扭往老居民楼里走。
这栋楼里老居民多,年龄大,不会网购,很多还腿脚不方便。有些还是独居老人,无儿无女或者子女不在身边。小区的党员们集体凑了些钱。给这些老年人,包括五保户们送些吃的,顺便看望他们。
小叶一家家地敲门,核对信息,询问情况。把装食物的口袋帮忙送进屋。
大概许多老人耳朵不好,或者住在里屋开着电视。好几家敲了很久,才慢悠悠地出来开门。
但无一例外地对小叶的到来十分意外,看到小叶把菜搬进屋很多老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谢谢啊!真是太感谢了。”
“怎么还记得我们啊。”
“这也太好了吧。都不要钱。”
几乎所有老人都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甚至有老人拉着小叶的胳膊直掉眼泪。
有老人告诉小叶,家里只剩半袋面条了。米也没了。已经好几天只吃两顿,不是清汤加几小粒碎腊肉再加几根面条,就是熬加了油盐的稀粥。内容都不敢多放,怕吃完就没了。
万幸的是,这些老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慢性病,但都没有发烧咳嗽症状。
最后一家是位独居的老奶奶,住在顶层七楼。七十多岁,刚过去的十一月份老伴刚刚去世。女儿在北京,儿子在美国。
小叶爬上楼敲门时,已经扶着腰,累得气喘吁吁。敲老奶奶门时特别紧张,生怕有个什么万一。
这种独居老人因为过于思念老伴,自己无法照顾好自己,跌倒了,触电了,心梗了,出现意外死亡的情况很常见。
不多会儿,隔着防盗门,听到屋子里窸窸窣窣地响声。小叶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的老太太打开门,疑惑地打量着防盗门外拎着塑料袋的小叶。
“奶奶好。开下门!”
“你是谁?你不告诉我,我不能开。我不买保险。我姑娘给我买了保险。让我不能听别人乱说,不能乱开门,要待在家里。”
小叶一听笑了,看来卖保险的没少来的,爽朗而真诚地说,“奶奶,我叫叶良晨。给您送吃的用的东西来了。”
“哦,是送快递的啊!”老太太点了点头,听话地打开了防盗门,“跟她说了,我吃不了那么多。怎么又买。吃不了要坏了。”
小叶一听,这是把她当初是送快递的了。听这意思,老人的子女最近刚给她送过吃的。
“奶奶,您好福气的。儿女这么孝顺。这是我们居委会送来的。我做代表来看看您的。”
“哦,孝顺。两个很孝顺。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老太太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又微微叹了口气,“买那么多干嘛,浪费钱。还不如给君君买点吃的。”
小叶也跟着笑了。
她注意到客厅桌子上堆了一堆塑料袋和包装袋。走近一看,好多吃的。水果,蔬菜,芝麻糊都有。
打开冰箱,满满一冰箱。光鸡蛋好像就有好几排。还有一些装了食物的碗。里面不知道什么汁水打泼了,沾到隔板上,一片污渍。
隔着口罩小叶都能闻起来一股浓郁的臭味。像是冰箱里有东西坏掉了。
看来老太太说得对,她的儿女担心她一个人,给她网购了不少吃的用的。
厨房的灶台上堆了几个脏碗,乱糟糟地放着几根有些发黑的胡萝卜,还有一棵七八斤的大白菜。水池子里泡着一摞脏碗,水面上泛着脏兮兮的油花。
小叶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这得有多少天没洗了。这老太太到底咋过的。
“这些……忘了洗了……我一会洗……”老太太不好意思地扶着桌子,身体有些颤抖。
“没事。我顺手洗了吧!奶奶,有手套吗?”
小叶眉头瞬间舒展开,以轻松的口吻跟奶奶说。老人家一个人嘛。可能行动不便,忘了也可能。
“我不记得了。姑娘你歇会。”老太太努力地回忆塑胶手套放哪里了。她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没事,没事。”小叶笑了笑,打开厨房的窗户,挽起袖子利索地开始洗碗。
凉风吹进来,屋里的味道才感觉好了些。
说不恶心反胃是假的。
可又不能就这样直接扔下不管。
她突然想到,老奶奶好像一直努力地看她,眼神却好像很空洞。
莫非老奶奶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东西?
小叶洗好碗,整理好灶台和冰箱。把坏了的蔬菜和碗里剩菜剩汤都处理掉。又把新鲜的蔬菜水果装进保鲜袋,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整理好。
忙完一身汗,但看着厨房焕然一新的整洁干净,舒服多了。
只是想到楼下女儿妞妞一个人在车里睡觉。她不敢多停留。
“姑娘,麻烦你了。搞这么半天。”老奶奶坐在椅子上,感激地望着小叶。
小叶这时百分百确定,老奶奶的视力一定有问题。
“奶奶,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看得不清楚。”
“好像是的。”老奶奶有些犹豫,“看东西有时候很清楚,有时候糊的。黑麻麻一片。有时候又能看到老头子。”
小叶听到后面一句,浑身起鸡皮疙瘩,微微打了个冷颤。来之前,资料里就写了,老爷爷已经去世了。
听症状,很像是青光眼,白内障一类的疾病。甚至好像有失明的征兆。怪不得厨房里一团糟,卫生状况很差,地上甚至有碗碎片。
“那您呢现在能看得清楚我吗?”小叶担忧地问。
“看不清楚。”老太太摇摇头,“不过我看到你头顶有金光。你是菩萨派来的吧?”
说完,老太太认真地点点头,一根手指指向小叶头顶。
“啰,在那里。你看。你头顶那里有金光。”
比划的样子特别认真。
小叶开心地笑了。扭头一看,太阳正好从侧面的窗户照进来,打在她身上。
“奶奶,那是太阳光。今天晴天,太阳出来了。”
“不是太阳光。是你头顶有光!”老奶奶突然很生气地拍桌子站起来。“我还能骗你吗?”
“奶奶说得对。我头顶肯定有光,是我自己看不倒!”小叶笑眯眯地剥了根香蕉递给老奶奶,“奶奶您呢吃香蕉。”
“我就说嘛。你那里有光。”老奶奶得意地一笑,对着小叶又比划了一下,接过香蕉吃起来,“你同我一块,不要走了哦。”
“奶奶,我女儿在楼下,我要下去看她。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小叶不动声色地把香蕉皮扔进垃圾袋里,收拾好。
“好。”老奶奶伸出食指,对着小叶心口的方向一比,“你说话要算数啊。”
“算数的,奶奶。您呢放心吧!”小叶笑着起身要走,突然被老奶奶拉住。
“女儿,你不要走好不好?”
老奶奶带着哭音。
一声武汉口音的“女儿”带着别样的深情,让人动容。小叶拎着几大包垃圾袋,僵住了。
“我下去看下妞妞,一会儿就再上来哈。”
老太太双手抓住小叶的胳膊,苦苦哀求道,“你别走,别走。你。你。你……带着我……”
“我一会儿就回。保证回。好不好?奶奶,你要相信我!我说话算数的。我有个女儿,在车子里睡觉。我要去接她上来。”小叶温柔而耐心地解释着。
老太太听话地松开小叶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你快点上来。我等你。”
“好!那您呢要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哦!要乖哦!”小叶笑着说,“不能乱跑乱动。饿了就吃饼干。”
言语里像是对着女儿的宠溺。
“等一下!”老太太急促地喊住小叶,“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良晨。您可以叫我小叶。”
“哦,小叶。那你快去快回!”
老太太目送着小叶离开,眼神就像502胶水,带着粘稠的依恋。
就像小时候的我们,哭着闹着不让妈妈去上班,舍不得离开妈妈的身边,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守在门口等妈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