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前,从村口的方向能隐约地瞧见后山的轮廓,进村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村子本身,根本没放心思在这座小山丘上。如今站在山脚下,才意识到虽然看起来挺矮的,其实也有个十层楼高。
小九已经早一步往山上走去,龙招摇示意吴凯跟上,她已经耗尽了体力,重新被吴凯背着。
吴凯空出手擦了擦汗,怎么感觉背上的女同学比之前重了不少,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按下心中的疑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顺着简单铺设的石板向上走去。有些地方并没有石板打底,吴凯的脚会直接踩到泥泞的土上,好在只是单纯地弄脏了鞋袜,此时终于从鬼门阵寻路而出跟上他们的嘀嗒,瞟了一眼他的脚印,深深地叹了口气。
知道死人为什么会被说“死沉死沉”的么?
如果你抬着或者背着活人,活人会自动调整身体的重心,不止是为了达到稳定的状态使自己不跌落,也是为了找到比较舒服的姿势。
可要是人死了,自然无法做所谓的调整,肌肉会变得冰冷而松弛,就像一团烂泥般受重力影响地向下坠,而且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是重力点,无论你怎么调整,都不能将自己的力气集中作用在一点上。
观察吴凯走路的姿势和地上的脚印,很容易就能得到一个结论:他背着龙招摇很吃力。一个体重不过百的女孩子能有多重,吴凯怎么累也不该觉得吃力。可他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和身上升腾的热气都在表面,他的吃力很真实。
那么,嘀嗒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龙招摇快死了。
其实她早在鬼上身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死亡,要是上她身的是普通厉鬼,要是她身处的不是鬼门阵所在的荒村,要是她第一时间遇上了现实中的朝晖,要是.......可人生哪来的那么多要是。龙招摇,是在至阴至戾之气聚集的背阴地,被鬼门阵中豢养的强悍厉鬼占据了身体,而她当时身边,只有一群同样无知的同龄人,以及两个居心叵测注定不会出手相助的玄门中人。
终于爬上山丘顶端的吴凯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放下龙招摇,直起腰舒展一下累得有些发抖的肌肉。一直软绵绵使不上劲的龙招摇此时却不知从哪儿找到了力气,不需要人帮扶就站了起来。
她一摇三晃地向崖边的巨石走去,惊得吴凯上前想拉住她。
龙招摇对着吴凯摇摇头,扯着喉咙说了句:“别管。”
她的嗓子像有什么异物堵着般断断续续,因为想推开吴凯伸出的手,反作用下差点没让她摔下山崖,吴凯见状不敢动了。
晃晃悠悠地走上大石头,坐在小九的身旁,龙招摇学着他望向杨家村的方向。那边的战况正激烈,如今她完全能看清几只厉鬼正在上演的全武行,撞击产生的气浪别说还挺壮观的。与混战成一团的厉鬼们不同,有一个单薄的人影淡定地倚在枯树下,随着他们上天入地的动作不时转动脑袋。
那人可真有意思,她看戏的样子太过明显,就算此时从兜里拿出一把瓜子,龙招摇也不觉得突兀。似乎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树下的人扭头回望,两人在这一刻穿越两年的时光,对视了。
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龙招摇能感觉到她的诧异,原本靠在树干的懒散姿势瞬间站直,脚下还隐约有往后山来的倾向,最终却没有挪动。她似乎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偏过头继续观看眼前不知尽头的鬼斗。
“她跟你一样,是外来的。”小九开口说道,稚嫩的娃娃音已经捎带了点少年气。
“但她不会死,对吧。”龙招摇内心无比的平静。
“嗯。”
那就好,别再死人了,希望所有的同学都能活着逃出去。龙招摇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她不好奇朝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也不好奇小九为何要引她来山上。只是心里还是舍不得,父母辛苦供出的名牌大学生,要不明不白地葬身在此了。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奇幻,她不认为普通的刑侦能查出她亲身经历的一切。
毕竟,建国之后不能成精嘛。
“要怎么做,他才能再也用不了我的身体呢?”龙招摇缓了缓气,开口询问。
小九没说话,站起身面向她,抬手指了指前方。
别害怕,我一直陪着你。这是龙招摇在小九眼里看出的温柔,哪怕他并有说出口。
谢谢啊小弟弟。对这份温柔的善意,她回以一个甜美的微笑。
谢谢你啊吴同学,不辞劳苦地背我一路,也实在是不好意思,白费了你不离不弃的坚定。龙招摇学着小九也站起来,面向吴凯,他正因为刚才自己那番对着空气说话的诡异表现而惊恐不已。在心中对吴凯表达了充分的感谢和抱歉之后,她送上一个同样美好的笑容,向后仰躺倒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吴凯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龙招摇消失在山崖边。身后传来一声尖叫,赵半月和赵春冉两姐妹匆匆赶来,只看到龙招摇跌落山崖的景象。
赵半月的喊声回荡在山顶,龙招摇在下落的一瞬间看见也听见了她的悔恨。她的内心平和,甚至充斥着淡淡的喜悦,小九什么都没说,但她明白这是她必须凭借自我意志做的决断。没有丝毫怨恨和愤慨,只剩祈求,天上的神仙佛祖,能保佑这些同生共死的同学能有机会逃出生天。
站在树下的朝晖在龙招摇触底的瞬间,如有所感地望向后山,龙招摇刚才不知为何跨越位面看见了自己,现在,她的故事应该翻开序章了吧。
吴凯三人跌跌撞撞地趴在巨石上看山底,龙招摇躺在血泊中,刺眼的红色不断扩大,赵半月崩溃地扯着吴凯的衣领,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但吴凯知道是在痛斥自己为什么没能拉住她。
赵半月并不想迁怒吴凯,他肯定不想龙招摇出事,但她实在太难受了,胸口酸涩难忍,恨自己为什么撇下了好友。赵春冉伸手拽下姐姐扯着同学衣领的手,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赵半月终于放声大哭,吴凯咬着牙狠狠地锤了两下地。
龙招摇随时间变得冰冷的身下,一颗不起眼的石头被她的血逐渐染红,裂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