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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麦子熟了

  

研究杜鹃的杜鹃博士在老同学家一连住了七天,直到村子周围的杜鹃鸟全部飞走后,她才带着她的相机和一袋行李,离开了新沣县,回到大学继续做她的研究。


杜博士走后,赵雨荷还关心老同学的婚事,邵兴旺则更关心田野的变化。


从小在乡村长大的他,对乡村以及田野,既熟悉,又陌生。如今在城市溜达了一圈再回到乡村生活的邵兴旺,对乡下的一切重新审视,拥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和理解。


“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多久,这个地方才算故乡。”邵兴旺问自己,自己却无法给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邵兴旺在故乡生活了18年,18年后,考上大学,到城市去上学,去上班。


现在,他又从城市返回到了乡下,不知是对还是错?


但对故乡的眷恋,是融进了他的血液里的。这一点,邵兴旺无比肯定。


现在是五月中旬,田野中的麦子开始渐渐散失水分,颜色朝着金黄的方向一路前行。


邵兴旺和赵雨荷没有种地,更没有种麦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麦子的关心。


成熟的麦香已经开始在村庄回旋。最先闻到麦香的是布谷鸟。这种鸟总在麦子开始泛黄的时候出现在村子的周围,“布谷——布谷——”似乎在专门提醒人们,准备好一切,要开镰割麦了。


麦香是随着西风飘进村子的,飘进每一户人家的院子,每一扇打开的窗户。 记住网址www.mianfeizhuishu.com


这里的麦子一年熟一次。


窠里的麻雀,洞里的老鼠,也被麦香所吸引,和人一样开始蠢蠢欲动。看来,把握机会不光是人的事情。大地上的许多动物,似乎都在期待着这样一个时刻,准备大干一场。


夫妻俩吃完饭,喜欢在田间地头转悠,喜欢看周围的乡亲干活。此情此景,他们当然熟悉,唯一的不同就是,以前他们看到的是劳动,现在,他们看到的却是生活。


吃完早饭,乡亲们开始清理打谷场上的杂物,铲除场上的杂草。


细心的人家,会用镢头把打谷场整个挖一遍,剔除土里面的铁丝、石块或者埋在土里的烂鞋帮子。淋上水,撒上草木灰,就开始用碌碡碾压打谷场。一遍又一遍,直到打谷场如镜面般平整。水洒多了,有的地方变得稀软,那就再撒些草木灰。


总之,三遍五遍八遍十遍,麦子还没有完全成熟,离开始决战还有几天的时间,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准备。修理镰刀架,把松了的地方进行加固,把绣了的镰刀进行打磨,实在用不成的镰刀,就得考虑买一把新的。


麦收前的那一段时间,到处都有集市。邵兴旺和赵雨荷也喜欢和大伙一起逛集市。


赵家坡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集市。有的逢“单”开集,有的逢“双”开集,有的周五周六周日三天是集。


只要邵兴旺和赵雨荷有赶集的需求,其实每天都可以赶集,除了地方不一样,集市的货物也有所差别。但集市上的小吃摊都一样,凉皮、饸饹、肉夹馍、油饼、油糕、豆腐脑;当然,也少不炒凉粉、蜜枣甑糕、各种各样的包子。


对邵兴旺和赵雨荷来说,赶集就是为了为了换换口味,吃一顿想吃的美味小吃。


一切准备停当,就等着麦子彻底金黄,准备开镰割麦。


晚上,夫妻俩在院子里乘凉。


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第二道闪电也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和第三道闪电一块来的。声音不大,但电光比刚才明亮了许多。院子起风了,溽热的空气很快就被扫除干净。伴随着闪电和雷声,大雨从天而降。隔壁院子的小狗黑子兴奋得乱叫,梅香香养的猪,从院子中的泥坑里爬回了柴棚,赵雨荷养的小花猫“吉祥”从房檐跳到土墙,又沿着靠在墙上的木椽,溜进了屋子。


风越刮越大,赵雨荷家院子的大树疯狂地摆头,有一条沉重的大枝没能抗住,落在了废弃已久的鸡棚上,“咚”的一声,鸡棚上有些年月的瓦片掉落下来。这次狗却没吭声。邻居梅香香在矮墙上倒扣的半个瓦罐,“当啷”一声碎了。院门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风和雨一起飘进窗子,落到了床上。


夫妻俩关门、关窗、睡觉。


窗外的雨声持续了一夜,第二天,雨小了。但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邵兴旺看到人们冒雨急急忙忙地赶到自家地里看麦子。沮丧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谁家的麦子倒伏的少,谁家的麦子倒伏得多,谁家的麦子全部倒伏了。消息是在一个下午传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人们站在田间地头,一脸的凝重。


第三天上午雨停了,下午又接着下开了。


第四天一整天都在下雨。


第五天,时下时停,断断续续,但总算小了一些。


天快要黑的时候,天边终于有晚霞出现,是那种很少见的酱紫色的晚霞。夜晚,漫天繁星。


邵兴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了望卧在墙角的小花猫吉祥。


雨过天晴,麦子在崭新的太阳底下晾晒了一天。


第二天天不亮,除了没有种地的邵兴旺夫妇俩,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拉着架子车,车上是孩子,镰刀、干粮、水壶,有时还会带几顶草帽,一条床单。累了,大树下铺上床单,歇一歇,喝点水,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和体力。孩子们一整天坐在大树下玩耍。有时旁边还带着它们家的“旺财”,“旺财”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很少背叛它们的主人。年长的有经验的人,往往会选择太阳最毒的时候下地割麦。他们说太阳把麦秆晒得又干又脆,割起来毫不费劲。


自此邵兴旺才真真正正地理解了“干脆”这个词的另外一个伟大的含义。


邵兴旺也曾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提着镰刀割过麦子。还没有割到十捆麦子,他已经热得喘不过起来。呛人的尘土、扎手的麦秆、黏糊糊的后背以及热得令人窒息的温度,他抬头向远处张望,还有那么远的距离才到地头。


因此,他能深刻地体会到了人们常说的劳动之所以伟大的含义。那每一粒粮食的背后,都有一滴勤劳的汗水在浇灌着它。


村里人把麦子终于收割回来了,堆在打谷场。原本互不认识的麦子突然间集合到了一起,这是麦子原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麦子们要在打谷场晾晒,要钻进脱粒机脱粒,或者躺在打谷场,被骡子拉着的碌碡反复碾压。麦粒离开麦秆,和其它麦粒一起,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集体。


物以类聚,是大自然定的一条重要法则。那些舍不得离开麦秆的麦粒,后来和麦秆一起腐烂,多数与麦秆一起被当成柴火,在灶膛中化作一缕青烟,飘走了。


村庄里的男人们坐在打谷场上,抽烟、喝茶、聊天,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轻松时刻。


女人们终于有合伙做饭的理由。一般是妯娌之间,也有左邻右舍一起合伙。整个村庄上空都飘散着菜油的香味。炸油膏、炸油饼。人的肚子平时都缺油水,日子过得再紧张,在这个时候,女人们都会奢侈地用一回菜油为全家人炸出一盆美食。


按理说,人的脸上应该显现出同往年一样的喜悦和兴奋。但是今年没有。


邵兴旺心想:今年的麦子,开局很好,但结果惨败。人不能怪天气无常,更不能怪麦子软弱。麦子原本按照人类预定的路线,在回家的路上好好走着,结果中间出现了差错。麦子走在成熟的路上,无暇顾及其它。时间一到,麦子成熟,人割不割就成了人的事情,老鼠偷不偷吃就成了老鼠的事情。麦子一年只熟一次,麦子的目标就是成熟,麦子只负责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