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颜懵了一刻, 最后在那些守夜人彻底清醒之前,硬是拖着尤雾的胳膊从右侧的楼梯口冲了下去。
2号教学楼的大门外,刚刚小雨导致的浅滩已经被填到与第一个台阶平齐。
尤雾将鹿颜的手从胳膊上挪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楼外这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往下砸的暴雨, 曲着右手接了一部分回来, 轻轻蹭掉了沾在鹿颜鼻尖上已经微微有些发黑的血渍。
“雨有些大了。”眼瞅着鹿颜侧脸溅上的血渍逐渐变浅消失,尤雾才笑了笑在雨里搓掉自己手背上的血点, 最后胡乱的抹了一把脸, “衣服上沾到的那些看来暂时是弄不掉了,回去重新换一件吧。”
鹿颜回头盯着空旷的楼梯口, 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
叮——
电梯门再次开启, 尤雾第一次觉得不用爬楼梯是人生的一大美事。他随手拨弄了几下额前的湿发, 有些无力地靠在了轿厢里。
鹿颜同样安静地靠在另一边,闭着眼睛偏着头。
电梯虽然恢复了正常的使用,但上行速度却像是减慢了一倍。本该30秒到达的楼层,硬是磨蹭到了1分半。
尤雾突然不敢去看鹿颜的脸, 四年来他头一回在两人之间感觉到了压抑这种莫名的情感。
而这份压抑, 全部来自于十几分钟前, 他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虽然,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但尤雾却依旧把这些归进了自己的无能里。
【13层,到了。】
电梯里的提示音也带着强电流声,滋滋啦啦的, 听的尤雾心里很不是滋味。
鹿颜缓缓睁开眼, 先一步走了出去,尤雾紧跟其后。
“尤雾。”鹿颜突然停了下来。
“啊?”尤雾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脸上的负情绪也立刻收了回去, 他很是随意地将自己的胳膊搭在了鹿颜的肩上, “哥?你干嘛突然就直接喊我名字了,听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一如的既往的撩拨也没让这压抑的气氛松缓下来。
“我知道刚刚的事会让你想起十年前的那场游戏。”鹿颜头也没回,眼睛直视着旁边半开的窗户,“但你的选择并没有错,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急着去否定自己的判断。”
鹿颜说完,转过身对上了尤雾那双有些暗淡的双眸。
“行吗?”
又是这种商量的语气,好像在任何时候,无论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是迷惘还是错乱,鹿颜都会像现在这样,将他焦躁不安的内心很快安抚下来。
尤雾顿了下,突然笑了起来。
他想努力隐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绪,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鹿颜钻了缝。
“果然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啊。”尤雾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鹿颜回视了他一眼,沉默了两秒才微微点了下头。
靠近宿舍的走廊远没有电梯里那么压抑了,尤雾眯了眯眼睛,心想大概是因为从他们宿舍门里传来的综艺节目的声音过于好笑了些吧。
其他宿舍大门全部紧闭或者只留下了细缝,唯独尤雾赵彦他们的宿舍大门敞开了三分之二。
“哥,你觉得赵彦这人怎么样?”尤雾撇了下嘴,掌心按在了自己微潮的衣领上。
“你指哪方面?”鹿颜说。
“就为人处事呗?不然你还想知道哪方面啊?”尤雾突然皱了下眉,很显然对鹿颜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至少,他有些不愿意鹿颜对赵彦其他方面感兴趣。
“你其实是想问我怎么看小之跟他之间的事吧?”鹿颜觉得好笑,忍不住扬了下嘴角转头看了一眼尤雾,停在了宿舍门外浅声道:“以前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没怎么接触过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但就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我觉得他对小之是真心的。”
尤雾食指指尖悄悄爬上了眉心,揉捏了两下才移开视线“啧”了一声。
这声语气词,鹿颜从里面听出了无奈和没否认。
尤雾往右靠了两步,跟鹿颜并列靠在墙上。
“就像你对我一样。”鹿颜又补了一句。
尤雾将裤兜里的存储卡摸了出来攥在手心里,低声道:“又想吻你了,这可怎么办。”
鹿颜微微扬起了脸,额头轻轻抵上了尤雾的下巴。
*
电脑桌上的大堆零食已然变成一片狼藉的食品垃圾袋和残渣,尤之趴在赵彦的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
直到鹿颜和尤雾进了门,她才有些不舍地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到了宿舍大门口。
“哥?你们回来了?”尤之眨了下眼睛,“怎么样怎么样?图书馆2楼那个阅览室还是系统内部的考场吗?”
一想到图书馆,以及不久前在图书馆一角发生过的事,鹿颜吸了吸鼻子忍不住低下了头。
为了避免尴尬,他又挪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赵彦旁边。
“什么怎么样?”鹿颜回答道。
尤之眨了两下眼,心想你这还不如不回答。
“啊?不是你们之前说要去答题的吗???”尤之从鹿颜这里没得出个答案,又回头看向了她亲哥,“还是说,其实你两根本就没去?”
“没去。”尤雾倒还算老实,没编个什么瞎话来糊弄尤之,“系统bug,游戏进度全都停了,谁会没事闲的还呆那答题啊?能不能有点脑子?”
“那你还……”赵彦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他支支吾吾了半天。
“咽下去再说。”尤之说。
赵彦点了两下头,也不管嚼没嚼完就咽了下去。
“我刚才说,既然你清楚系统bug“游戏”和“试卷”都停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赵彦胡乱的扯了张纸巾过来蹭着自己的嘴角,“你自己闲得慌也就算了,干嘛还要非要拉着颜哥一起?”
“倒也不是闲得慌。”尤雾没反驳,只是将攥在手心里的存储卡丢到了电脑桌上。
“这什么东西?存储卡???”赵彦眯了下眼睛,从抽屉里摸了个读卡器出来,“你从哪搞来的存储卡?”
“2号教学楼,这两张是3楼和4楼的。”尤雾坐在了床边,翘着腿指了指鹿颜,“我哥那还有两张1楼跟2楼的。”
鹿颜将自己拿到的那两张轻轻放在了桌上:“先看这两个吧。”
“哦。”赵彦将其中一张塞进了读卡器的卡槽里,随后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正在进行了某个大型综艺节目,他回眸看了一眼尤之。
像是无声的询问。
可没等到尤之说话,尤雾倒是撇着嘴直接从床边站起来,一手拎起了赵彦的衣领,想都没想就将电脑上正在播放的综艺视频退回到了原始桌面。
“跟你认识怎么说也快要一年多了,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怕老婆这项技能?”
“以前我也没老……呸,没女朋友啊。”赵彦小声嘀咕了一句。
靠墙坐着的尤之差点被噎死。
“好了都别闹了。”鹿颜收了笑意,将读卡器插进了电脑右侧的卡槽里,等到屏幕上自动弹出了一个文件夹,鹿颜才挪着凳子往前靠近了些。
第一张储存卡对应的文件夹有用信息并不多,只标注了最近3天以来的全部监控内容。
尤雾双击了下鼠标,打开了那个标着日期和周一的视频。
*
周一,正好是系统出bug的当天。
视频里1楼的走廊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排手里捏着白色卡片的学生。
他们面无表情,个个神色慌张盯着自己手里的卡片。
“先暂停一下。”
尤雾按了空格键。
“这些视频能再放大一点吗?”鹿颜问道。
“可以。”尤雾将手挪回了鼠标,滑了两下鼠标中间的滚轮。
视频清晰度并不高,而且还是黑白画质。尽管如此,放大了25%的视频里,鹿颜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卡片上的几行黑字。
——“试卷”以及跟在后面的个人信息。
“这些人都是选了‘试卷’的玩家。”尤之从旁边扯了个抱枕过来,“这么多人总不会全部挤在同一个教室里吧?”
“当然不是,你往下看。”尤雾头也没回,又按了下空格。
视频进度条再次开始读秒,黑白画面里的学生也开始重新动了起来。
有些人进了左边的教室,而有些人进了右边的。一眼看上去,仅仅有序,完全没有任何慌乱。
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
“诶等等——”赵彦突然一把拦住了尤雾,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视频里角落里突然出现的男生,“雾哥,你看这个刚出现在监控里的男生,像不像是咱们班的那个谁……”
整个宿舍突然沉默了下来,连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鹿颜都回眸盯着赵彦。
“你倒是说下去啊。”尤雾忍不住开了口。
“名字我忘了,但我对他有印象。”赵彦吸了吸鼻子,扭过头,“雾哥,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
“都一年多了,你两连人家的名字都说不上来?”鹿颜回眸随意说了一句。
“害,颜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那男的他有些自闭,平时也不怎么爱跟别人交流。每回上课都坐在最后几排……”赵彦声音加重了些,好像是急于表达自己并不是忘了,而是对方高冷自闭跟所有人不屑交流,“反正我记得他成绩,好像还挺靠前的,班导没少夸。”
尤雾懒得再接话,继续看了下去。
直到那男生出现在视频的左侧,然后独自上了2楼。
“诶诶诶,你们看,他上楼了!!!”赵彦又激动的喊了出来了,凑到电脑前仔细看了一眼,“他是第一个上了2楼的。”
这一喊,又加重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尤雾眯了眯眼睛,将刚插进电脑不久的读卡器又重新拔了出来,换上了2楼的存储卡,尤雾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
等到电脑屏幕上再次出现同一天同一时间点的视频。
“停停停,就这!”赵彦探出指尖戳了戳屏幕一角,“跟刚才的视频衔接上了。”
教学楼2楼,那男生是第一个出现的。他机械般的径直走进了一间教室。后来整个2楼再也没有了动静。
10分钟后,尤雾终于忍不住再次按了暂停。
“咱们学校的教室里装监控了吗?”尤雾回头看了一眼赵彦。
“我哪知道这个啊,谁没事老关注教室有没有监控。”
而且就算有,在当时紧急的情况下,他和鹿颜两人也不可能一间挨着一间去拿存储卡。
听着就非常不现实。
尤雾将视频播放速度加快了2倍,接下来整整40分钟,2楼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人。
一切又重归了平静。
“哥,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尤之说,“有可能你们班那男生他的考场就在2楼某个教室里。”
并不是没道理。
尤雾将下意识将目光移到了视频右上角的时间上。
正午11时23分。
“换换换,下一张下一张。”
尤雾又将储存卡换成了4楼的,前面半个小时里,4楼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出现过。
正午10时45分。
好像有一批新的考生出现在了走廊里。他们和最开始的那些人一样,全都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卡片,寻找着自己的考场。
正午11时20分。
一切正常,有几个从考场出来的,不过这次手里空荡荡的,没带什么东西。
正午11时23分。
一个熟悉的背影从4楼左侧某个教室后门走了出来,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监控的所在位置。
随后慢悠悠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卡片,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曙殪”二字。
视线相对的瞬间,尤雾猛地站了起来。
“不对,这怎么可能!”
赵彦和尤之两人满脸的不敢相信,愣在原地久久不肯开口。
鹿颜的表情同样有些难看。
“这个男生……到底是怎么在同一个时间里,出现在两个监控里的???”
鹿颜微微皱着眉,沉下了脸。
“其中有一个,一定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尤之同样皱了皱眉头,表情僵在了脸上。
鹿颜:“是系统。”
尤雾:“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