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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阔论天下

  


那马队为首两人,一青年一老年,衣着谈不上华丽,但一看腰间所挂玉佩,便不是寻常人物。
青年人发髻肃整,脸削肩阔,器宇不凡,二十多岁年纪,唇上却有两撇秦人典型的胡髯,衬出他那与年龄不大相符的沉稳。众人对他毕恭毕敬,似是马队首领。
而那老者面容冷峻,目光锐利,驻马在青年的身旁。
二人身后众人虽未着甲,但人人披挂剑器,显是卫士。
老者举起马鞭指着大谷场中的人群,笑着说:“呵,大社舞终于开始了,好热闹的场面!”
青年手一挥,示意众人下马,说到:“尔等侯在此处,看好马匹,勿惊了乡亲们,我和老叔上去看看,和乡亲们唠唠。”众卫士双手一辑,“诺!”的一声,翻身下马,侯在原地。青年便和老者向大谷场走来。
还是老里正最先看见走近的二人,见二人穿着仪态显是官身,忙不迭迎上前,口呼“高吏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一拜到地。
那年青人连忙伸手扶起老里正,道:“老爹快快请起!本是我等非请即来,多有叨扰,老爹何罪之有?”语气极其谦和,没一点架子。
与青年同行的老者见这老爹颇有见识,懂礼仪,官话圆正,开口问道:“你可是这老孟里的里正?”
“正是。”
“我是雍城令嬴山,这位是前来督视秋收的仲公子嬴渠梁。”
“甚?这位是仲公子?”
老里正闻言一惊,百闻未得一见的嬴氏皇族居然出现在这破地方,这可是老孟里的大事!反应过来后,赶紧喝停鼓乐,向社舞进行中的众人高声喊到:快停!老老少少,快快拜见仲公子和雍城令!
众人停下舞步,均是一愣,待看清场边两人确实仪度不凡,知老里正所言非虚,一百多人立即呼啦啦跪倒一片:拜见仲公子,拜见雍城令!
黑水一听到仲公子,心里犯起了嘀咕,仲公子是谁呢?
管他是谁,反正是大官,先跪下去再说,免得吃亏。
这时的他只是估计自己穿越到了先秦,具体在哪位国君当政期,却是有些模糊。
见众人行跪拜大礼,仲公子面带愧色,赶紧趋前几步,手作虚扶状,向场中言真意切朗声道:“众位父老,快快请起,嬴渠梁冒昧打扰,断了大家的社火乐事,愧受此等大礼!”
这仲公子在老秦人中素有能文能武、胸襟宽广、体恤民生之口碑,众人今日得以亲见,内心本已激动,见他言谈举止果然名不虚传,更是发自内心尊重他,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快请起!真是折杀渠梁!诸位父老再不起来,渠梁不敢在此再停留片刻”拔腿欲走。
众人心中大急,陆续起身,“仲公子留步!”“敢请仲公子与民同乐!”真切挽留之声此起彼伏。
黑水一听仲公子自称渠梁,脑中迅速翻阅历史,渠梁,难道是秦孝公嬴渠梁?我擦,这可是先秦难得的大明主,能傍上他,在这穷困世道的日子定能好过不少,可不能放走了他!一蹦而起,竟脱口而出:孝公别走!
“孝公”别走!卖糕的需知孝公乃嬴渠梁死后谥号,这时候谁知道孝公是谁?好在一片挽留嘈杂声中,他吼的后面两个字“别走”也跟上了众人的节奏,竟是谁也没听得真切,否则可出大麻烦了。黑水反应过来,也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幸好幸好
嬴渠梁见大家起身,哈哈一笑:“相约不如巧遇!今日偶遇英雄老孟里社火大喜,渠梁敢不同乐?酒来!”
嬴渠梁双手捧起司马错斟的酒碗,对着众人恭敬说到:
“老孟里父老为老秦流血无算、牺牲无计,当受庙堂一拜!”躬身干了一碗,又满上。
“老孟里今年足额缴粮,于国有功,无愧老孟氏先祖,无愧老秦与赢氏并肩之孟氏英族,无愧这英雄里之名,当受嬴氏一拜!”又干一碗,再满。
“老孟里诸位今日盛情令我感怀,无以为报,当受渠梁一拜!”再干。
一句话一大碗,三大碗老苦酒,碗碗见底滴酒不剩,干净利索,豪气干云;三句拜酒辞令有礼有节,逻辑清晰,层层自上而下尊卑有序,令人心服。黑水也暗叹,真是好气魄、好修养!
嬴渠梁放下酒碗,面不改色心不跳,朗声继续道:“渠梁斗胆一请!诸位别把我和我嬴氏老叔当外人,还请继续社舞,令我等一沾老孟里社火喜气!”谦和、真诚一如刚才。
这时代虽已有阶级之分,但官民尊卑之序还没有“君君臣臣”那腐朽的一套。当下战国纷争、群雄乱战,老大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基本来说“老大”这岗位有三大竞聘条件:文能治国,有才干带领大家奔小康;或者武能安邦,能带领大家打赢群架不受欺辱;文武皆不能,起码心中有民,能与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能驾驭文武之才。具备以上其中之一条,大家就能基本认同你;三条都具备,恭喜你,你已具备竞聘超级老大的资格!
三条都不具备呢?那你最好是自动消失,否则大家乱刀砍死你!这可不是乱说,典型案例之一是当下秦公嬴師隰,当年就是在秦国百姓的簇拥下,返回老都城雍,乱刀杀死了昏庸无能的秦出公和他实际掌政的老妈,才夺回了君位;之二是后来的齐闵王,由于齐国被燕国的乐毅攻得几乎灭国,被愤怒的人民乱刀分尸,死得那叫一个惨!
所以这时代即使是老大,在伟大的人民面前,也别太拽。
特别是在尚属“蛮夷”的秦国,即使见了皇族,也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君民见面平等对话那是常事。而眼下这仲公子尚不是“公”,距离与普通民众又拉近一分,他的表现,更已被老孟里的人们从内心里接受,还真没把他当做皇族贵胄,虽是老秦不同族系,三大碗三回拜后,更是没把他当外人。
仲公子话音一落,木鼓之声再起,年轻男女继续载歌载舞。嬴渠梁和嬴山被恭敬迎入主桌上首后,一帮族老纷纷坐下,黑水也跟着坐了下来。远处候着的那一群卫士,也纷纷被热情的民众们拉进场内,分桌入席。
气氛又一如之前一般开始热烈、祥和起来。
嬴渠梁坐下后,提起土盉给自己倒满一碗,端起来对着孟伯等一干伤残老兵说到:“诸位老辈为国赴战、流血致残,本惹人怜悯,然而适才一曲祭祀战舞,慷慨激昂、大开大合,精神气竟超过渠梁等健全后生,更彰显咱老秦人硬骨之风,实在令渠梁钦佩不已!渠梁敬各位老辈一碗!”
九名老兵毫不含糊,一口干了。其余众人也陪饮而尽。
孟伯笑道:“没想到几个半身老家伙的瞎乱舞弄,还能入仲公子的高眼,当真痛快矣!敢问仲公子,当下老秦公,还有咱秦人老兵的精神气么?”
“公父年事渐高,但身体尚算硬朗,更是一日不敢不思复仇、不敢不念夺回河西之地!”老秦公自即位后废除人殉、力排众议毅然迁都、改变祖制添丁增口,拉开了秦国变法图强的序幕,更为强秦而废寝忘食、为夺河西而每战亲临,呕心沥血带领着秦国民众在战国荡世与列强奋勇抗争,是当世公认的明君英主。嬴渠梁虽然隐隐觉得公父的求战之心有些偏激,治国之道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合适之处,却仍然非常敬佩和尊重自己的父亲。
“好!”孟伯一拍桌子,牙齿咬得吭蹦作响:“可恨魏狗杀我儿子,儿媳因此获病而去;又在石门之战夺我手臂,跛我老腿,此仇不共戴天!老天留着我这条老命,就是等着跟老秦公和二位公子,有再去砍杀魏狗的机会!”那浑老的眼神中,猛然又透出一丝渴望,变得空洞而遥远,口气也变得悠悠荡荡,“不过想来,上次的石门之战,可真是痛快。何时,能再如此痛快一次,老孟我愿死在那战场上”
此话一出,众人竞相附和:
“老秦人快意恩仇,有仇不报,不如就此死了!”老兵甲吼道。
“哪里死,哪里埋,只要是为咱秦国打仗报仇,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甘愿作冲在最前面的‘填阵尸’!”老兵乙接着吼。
“就是,仲公子,老秦公什么时候再发兵讨杀可恨魏狗,可别拉下咱这些老兄弟!”老兵丙雄赳赳地又来。
“仲公子,你说,到底什么时候发兵啊?”老兵丁的这一句,竟是有些气势汹汹的逼问之意了
众老兵报国之心殷殷,求胜之心切切,一方面令嬴渠梁感动,一方面却又令他有些担忧了:这一路走来,秦国山野人丁凋零、穷困潦倒,虽有战心,如此急躁仓促再战,能保证战则能胜吗?然而民众求战之心于庙堂,犹如宝贵烈火,又怎能轻易由我来浇灭?更何况公父的战心同样如此急切,作儿子的能去说他是操之过急吗?心中这么一矛盾,嬴渠梁眉头微皱,回答起来竟是有些踌躇:“何时再战?我想应该快了吧”
一旁侍酒的司马错此时不过是十六七的孩子,听了大人们的说话,却是童言无忌:“啥?又要打啊?天天肚子都吃不饱,怎么打?再说了,我们这些奴隶,为国伤残,也还是奴隶,就算打死了,连块像样的墓碑也没钱立。看我,至今穷得没条裤子,更没钱给我战死的爹起座坟呢!要打,让老世族们打去!”司马错目前是用块烂布,系在下身,仿佛乞丐一般。父亲战死后,平日里和老母亲相依为命,如同二墩和他爷爷孟伯的境况差不多,可怜得让人伤心。想想现代,他们这年龄的孩子,谁个不是家里的小少爷、小太岁?锦衣玉食、万事不愁?人和人的命,咋就如此不同呢?好在黑水来了后的“田鼠大补”,这小破孩儿脸上才有了些血色,这一番话,竟也很有些力气。
孟伯一听司马错这话,勃然大怒:“你爹啥时候有了你这么个没血性的犊子?我我替你爹打死你这个没骨头的玩意儿!”抓起面前的酒碗,就要向司马错砸去。
其他几位老兵也是骂声一片,没想到小司马错的率真直言,居然让一帮老人家气得呲牙咧嘴、话语哆嗦。老秦人以血性为骨,最恨没有斗气战心的后辈给本族丢脸,更是担心这一番话让仲公子和雍城令以为老孟里胆怯避战,辱了这英雄里之名。
“老辈且慢!何必和一个毛孩子的胡话别扭呢。”嬴渠梁赶紧起身,劝住孟伯,并把身边那吓得瑟瑟发抖的侍酒童揽在身边,右手慈爱地搭在他的肩头,作出护住他的姿态。
这毛孩子,说的真是胡话么?
不!起码他的话,直击眼下秦国三大要害:其一,战端一开,耗费惊人,而目前平民尚不能饱腹,说明秦国国力已羸弱得不堪再支撑任何大型的战争,当务之急,只能是避战节流、垦土开源,积累战力;其二,秦国之所以尚有战心,靠的只是老秦人快意恩仇的民族性格,而仇恨之心是把双刃剑,能刺杀敌人,但同时也会反噬秦国自己,秦国私斗仇杀成风,不正是这个原因吗?欲求国人战心,必须另寻它法。其三,世族贵胄们功勋世袭,奴隶们纵有战功却永远只能是贱民,以司马错为代表的新一代庶民已开始呈现出不同于老秦人的避战心态,“功不及奴人、爵不封庶民”的祖制,是否也有些问题呢?
秦国,看来真的需要一些改变了。嬴渠梁的心头,更加沉重。
白大娘、山葵、黑水等人,好不容易才劝下孟伯他们的火气,司马错被老头子们一吓,也只能躲在嬴渠梁的身边小声抽噎。经老少们这么一闹,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还是老里正明事,见状道:“二位上宾一定饿了,赶紧吃点东西。”又吩咐白大娘他们重新端上肥羊炖和藿菜。
看着桌上那不像样的吃食,老里正满怀歉疚:“仲公子和雍城令督视秋收,一路辛苦,我们却只有这些糙货,给二位垫腹。”
嬴渠梁还真是有些饿了,坐下二话不说,撕一块羊肉,抓一撮藿菜,就一口老苦酒,却是吃得津津有味。众人都有些诧异,一个王族公子,能吃得黎民之食?不过看那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呀
自嬴渠梁和赢山入座、嬴渠梁向老兵们敬酒开始,黑水一直默不作声作潜水状,心里可一刻也没闲着!
他反复思量,当下仲公子、未来秦孝公嬴渠梁,居然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黑水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小说,主人公回到古代,一般都很快会遇到历史上的牛人们,然后主人公必会凭借穿越者之优势脱颖而出,迅速成为比历史牛人们更牛的人,入庙堂、掌国器,翻云弄雨,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变历史的走向。想到这些,黑水心中一片傲气,人家那些穿越者能当大神,凭啥我就不能?
在前世是个普通怂人,可现在作为一个穿越众,比身边的这些老祖宗们,多了两千多年的认知积累,还会那么普通么?
于是骨子里自傲之气油然而起,在心里给自己暗暗加油:
且看我这现代人施展身手,在这原始社会,劈出一条崭新的功业之路!
不过,走文路,还是走武路呢?
走武路,我手不能缚鸡,脚不能镫马,怕是走不通。
自己毕竟读过大学,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小时候还练过毛笔字,作为这个时代稀有的文化人,走文路应该能混得不错哟。
决定了,就走文路!
这文路的开头,就是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给未来的秦公留下深刻印象,争取尽快打进秦国权力核心层!
却说嬴渠梁吃饱后,抬头见众人盯着自己,脸色有异,已明白众人诧异所在,于是哈哈大笑道:“藿菜苦酒,老秦本色!这一顿,可算得痛快淋漓!”
这位秦国仲公子,自到雍城一路走来,心里如明灯似的,当下的秦国,老世族们喝酒吃肉、生活无忧,庶民和隶农却咽黍噎藿、苦不堪言,今天老孟里这样的吃喝,对里内民众来说怕是一年就这么一次,还必须得年成好的时候。作为心怀家国的公子,他对秦国黎民的惨悲处境感同身受、满怀愧疚。藿菜苦酒入口,嬴渠梁的悲痛从心底涌起,就如同那藿菜苦酒般酸涩,却又不得不脸上挂笑,生怕众人误会他在嫌弃吃食的粗陋。
而黑水心里主意既定,便镇定自若,照猫画虎学着秦人挺起上半身,双手一辑,借着嬴渠梁的话头,放声赞道:“好一句藿菜苦酒,老秦本色!仲公子体恤百姓、胸襟广阔,实在令人钦佩。”一下子把众人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嬴渠梁循声看来,见说话之人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虽衣衫褴褛,但样貌气质显然不同于他身边经常劳作的老孟里隶民们,有些鹤立鸡群之感。又见他肤色白嫩脸色红润,隐隐有些书卷气,绝不是农人或军士,偏偏又有新伤初愈之状,特别是头发非常古怪,不似寻常隶民结简单发髻,而是短茬一片,象是剃光后刚长出来不久。
嬴渠梁听他说话发音古怪,虽心下疑惑,搞不清此人来路,但一想天下七国本各有自己的主流方言,各种发音腔调更是数不胜数,听他的谈吐内容又显是受过教化,念及“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当世隐士自由散漫、不拘小节、装束特立独行、云游四海者不在少数,于是也不怠慢,回礼问话:“足下谬赞。敢问高名上姓?”
“难民黑水,见过仲公子。”
孟伯忍不住插话:“这娃儿可怜哩,被猛火油烧得厉害,昏迷在路边,被我们救回来,却不知道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黑水从哪里来,在老孟里这段时间,他没说,大家也没问,只是觉得他异于常人,时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做派,对他的来路也蛮感兴趣。
嬴渠梁也好奇地问:“哦?足下却是来自何处?”
总不能给这些老祖宗们说,俺是从未来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普渡尔等众生的大神吧,那还不吓晕一片?黑水也早已想好说辞,回答到:“庶民受伤过重,脑部也曾被重击,竟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了。只依稀记得游学途中,偶遇犬戎乱军,惹火烧身,承蒙老孟里诸位恩人搭救,这才活下命来。”
这可怜人,居然因伤失忆忘记了来处,众人更是大为同情。
嬴渠梁听黑水说自己是游学途中受伤,且此人口音显非秦人,心中一动。“难道足下是山东士子?”(此‘山东’非指现在山东省,而是指秦国崤山以东)
黑水想自己毕竟是现代社会的大学生,这“士子”也算当得吧,勉强答道:“应该是吧”
只见嬴渠梁满脸凝重,站起身毕恭毕敬一辑:“士子入秦,多有怠慢,请受渠梁一拜!”
要知道当时诸侯均鄙视秦国,视为蛮夷之邦,因此“士不入秦”。秦国自身教育事业也非常落后,本土士子不多。士子在秦国,那可真是比大熊猫还稀有,居然能在老孟里遇见一个山东士子,对求贤若渴的仲公子来说,那还不喜出望外?
二墩司马错他们一听黑水是读书人,哇的一声,黑水哥原来是个小先生,难怪懂这么多呢!老孟里民众们也对黑水投来崇拜的目光。
黑水赶紧站起回礼:“读过些许先贤圣本而已,仲公子客气了。”他倒真不谦虚!哥,四书五经您真读过么?
“先生无需自谦,得遇先生,渠梁大幸,望与先生畅谈。”嬴渠梁没想到在这偏僻的老孟里居然能偶遇逃难的山东士子,欣喜异常,竟无暇问及此人师从何处、何门何派,就伸手恭敬请黑水到自己的对面入座。
众人一看仲公子要和黑水聊天,那肯定是聊军国大事,赶紧让出位置,请黑水坐到了嬴渠梁对面。山葵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看着黑水,心道我就知道黑水哥不是普通人,无比欣慰欢喜。
“天下大势,秦国情势,不知先生以何教我?”嬴渠梁看着黑水的目光,充满了渴望。
坐在嬴渠梁旁边的雍城令赢山,目光却依然冷峻,认为和这样一个破衣烂衫的难民,能谈什么国家大事?一副颇不以为然的神情。这雍城令赢山,是嬴渠梁的族叔,性格暴躁,是个典型的粗人。
黑水坐定,理清思绪,从容道来: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周大封诸侯,引天下乱战,至今七雄并起,裂土分疆,所谓‘合久必分’矣;眼下王道崩塌,群英逐鹿,弱肉强食,又所谓‘滚滚大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谁能笑到最后,成‘分久必合’之功,尚不可知。七雄中,属秦国最弱,列入七雄实属勉强,但秦国诸公不可妄自菲薄,在下入秦月余,观老秦人硬骨铁血、民心铮铮,若能韬光养晦、自变求强,秦国由小变大,再由小霸而王天下,变舜帝‘兹尔秦族,后必大出天下!’的预言为现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段话一说出来,现代人一听就知道是东借西凑,贻笑大方,可是唬先秦的老祖宗们却足够了。其他的不说,那句出自《三国演义》开篇的经典历史走势总结辞“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先秦老祖宗们何时曾听过?只以为是黑水这“先生”的原创。
浪花淘尽英雄那句,同样也是气势磅礴,黑水还特别把“长江”改成了“大河”,因为那时候还没长江的叫法呢。
很多成语也是中华历史的结晶,老祖宗们甚至听不太明白,更是提升了黑水“先生”的地位和神秘感。
至于舜帝的预言,本是舜帝当初赐给嬴氏“秦”之封号封地时的一则预言,秦立国近四百年来,数次面临亡国之危,生存都成问题,庶民们谁还想过“大出于天下”?这预言早已成为老秦人的古老传说。庶民不想,不代表庙堂不想、嬴渠梁不想。黑水这时说出来,令人振奋,也令人浮想联翩不过关键前提还是需要“自变求强”,该怎么变?怎么强啊?还真是吊人胃口。
于是黑水先生的论道,开篇就勾住了众人,老孟里的隶民们没读过书,本就无比尊重读书人,听了他这段话,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更不怀疑黑水是个正牌先生,与黑水亲密接触过的二墩、司马错、孟伯等人,更是觉得脸上有光。
嬴渠梁也来了精神,身体微向前倾:“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先生果然好见识!秦国当如何自变求强,还请先生开塞。”
黑水对秦国后来如何强大起来的历史,多少有谱,却有意作奇货可居之姿:“秦国要变强,不难,关键只在三个字”
却欲言又止,端起面前的老苦酒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