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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遥远的记忆

  

陈景知道老爷子是担心他,毕竟在此之前,老人就说过要帮他把古遗物给丢了,只不过被他拒绝了……


“你就是不听话!”


陈伯符气急了骂道,咬着牙几步跑到陈景身旁,就像是扒拉人体模特一样,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仔细检查起来。


“你身上怎么有那个泥巴佬的味道!?不对!你血管里流的是什么东西?!”


“回去再说……”陈景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了,苍白的脸色透着一丝病态,但脸上还是带着安慰的笑容,“没大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屁的没大事!”


陈伯符强忍着想要抽陈景两巴掌的冲动,又气又心疼的在陈景身上仔细检查着。


“你体温怎么这么低……”陈伯符摸了一把陈景的额头,感受到那种冰凉的触感,脸色便愈发难看。


“可能是失血过多……”陈景细声解释道,“劳伦斯爷爷帮我输了点血,但有后遗症,他说让你帮我调理……”


“是不是那个狗东西害你!?”陈伯符浑浊的眸子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淤黑的虹膜仿佛在瞬间融化开来,许多如触手般的扭曲黑线开始在他眼白中蔓延。


“不是。” 记住网址http://www.mianfeizhuishu.com8。com


陈景牵住了陈伯符的手,说话的表情很认真。


“他其实挺好的,是个好人!”


“好人?”陈伯符不屑一顾,冷笑着说道,“好人会被[圆桌议会]联合三大教派通缉?要不是他当初求到我这里来,老子就把他逮去领悬赏了!”


“起码他救了我啊……”陈景讷讷地说道。


陈景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哪怕是现实世界的他也是这样……或许劳伦斯曾经是个无恶不作的怪物,但至少这次是救了他,哪怕不是真心救他也作数。


起码我活下来了不是吗?


这个情分总归是要承下来的。


“回家再说。”陈伯符叹了口气,随后走到陈景身前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示意让他上来。


陈景没有拒绝。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爷爷的身子骨有多硬朗,背个人那不是跟玩儿似的?


“这小东西是哪儿来的?”


“我朋友,刚捡的。”


“我操……你拿老子当鬼糊弄呢?”


陈伯符气得都笑了,可也拿陈景没半点办法,谁让陈景是他唯一的亲人呢?


“爷爷,让他跟着我们吧,看他可怜兮兮的,回头帮他找个工作糊口……”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孙子!”陈伯符很不高兴地绷着脸,打量莱恩的目光也变得不怀好意,“我看它这身骨头用来熬汤还不错,正好给你补补钙。”


“!!!”


莱恩本就害怕这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老头子,现在再一听老头子说要拿他熬汤,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死死拽着陈景的衣角不敢松手。


“这孩子胆儿小,你别吓唬他……”陈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莱恩的头,“跟我们上去。”


说罢,陈景便趴在了陈伯符背上,顿时被陈伯符瘦骨嶙峋的后背硌得生疼,只感觉这老头身上没二两肉,就像是皱巴巴的一层皮肤裹着铁块似的。


“怎么了??”陈伯符见陈景龇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担心地问了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妈的我就说劳伦斯那狗东西肯定是……”


“是你骨头硌得我疼……”


“嗯?疼?”陈伯符一怔,顿时回过头去,凶巴巴地瞪了陈景一眼,“你个兔崽子还知道疼?!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你滚过去把袋子扛过来,扛着它跟我们走!”


听见陈伯符的吩咐,莱恩瞬间松开了陈景的衣角,飞快跑去扛起地上的蛇皮口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莱恩作为一个在废土上长大的旧裔,多少还是有点能耐的,至少这个如山包大的蛇皮口袋没能压垮他,扛着它跑起来的时候速度还挺快。


只不过相比起蛇皮口袋,他的身子实在是太瘦小了,稍微距离远一些便看不见他在哪儿,只能看见一个蛇皮口袋在悬浮移动跟超自然现象似的……


一路上陈伯符的嘴都没停过,从头到尾都在数落陈景不懂事不听话……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陈景学坏了,不是一个乖乖孙了。


无论老人絮叨着说什么,陈景都笑着点头应着,虚弱的他也没什么力气再去解释。


不过这感觉真好。


这还是第一次被爷爷背着。


陈景侧着头枕着老人如铁般生硬的肩,听着他的絮叨感觉都快睡着了……


或许真是睡着了也说不定。


因为在恍惚间,他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些熟悉的景象,那是掩埋在他记忆深处距今已有数十年的画面……


记得那是他还在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奶奶每天都会来接他放学。


刮风下雨都来。


因为他是在城里上学。


每次回哨兵岭的家都几乎是坐末班车回去,等进了寨子天都要黑了,尤其是在入冬之后……


风好冷啊。


至今陈景都还记得寨子里的晚风刮在脸上,简直跟刀子一样锋利,不过奶奶织的那条毛线围巾也是真暖和。


那时候陈景的身子骨比同龄人弱得多,常常走一截山路就要歇一会,所以到最后经常都是奶奶一边听他絮叨地说着学校里的琐碎,一边背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


“今天老师又表扬我了,还说让我继续努力,学期末可以评三好学生!”


“嗯!我们家景景最厉害了!”


“奶奶!后天就要开家长会了!你千万不要忘!一定要准时去!”


“奶奶记着的,怎么可能忘哦,等开完家长会,奶奶带你去饭店吃好吃的!”


“那……爷爷呢?”


“咱们不管那个老东西!谁让他一天天就知道扎在书房里不出来!连我们家景景的家长会都不去!饿死算逑!”


“嘻嘻!那我们自己偷偷去!不告诉他!”


“对!就我们俩去!饿死那老东西算了!”


老太太故作凶狠的语气还犹在耳边,陈景眼前的景象却又忽然变了,变到那一年……


森白整洁的病房。


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那张躺着老人的病床。


还有什么?


陈景也回忆不起来了。


哦,对了。


还有剩下的半碗鸽子汤。


“景景长大了……奶奶知道的……是奶奶没用……以后都帮不了景景了……”


“对了……奶奶帮你攒的那些娶媳妇的彩礼钱……记住去银行取出来……那些都是你的……别让你爷爷那个老东西糟蹋了……但……”


“你爷爷其实也没那么坏……那个老东西只是精神有问题……我知道的……我早该跟你说的……”


“听奶奶一句话……别恨他……他其实心里都是你……”


老太太在病床上吃力地睁着眼睛,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叫。


床边有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


有人在说话。


有人在记录。


有人在摇头。


“今天景景买的鸽子汤好喝……但下次别买了……你勤工俭学挣的钱自己攒着花……奶奶还有钱的……下次奶奶给景景买……买景景喜欢吃的我们一起吃……”


老太太神志不清地说着喃喃呓语,浑浊的眸子里是一种生涩的晦暗,但骨瘦如柴的手却还在床边轻轻晃动,不时会吓得年轻的实习医生匆忙躲开生怕沾上晦气。


“景景是不是没钱花了……奶奶兜里还有……你拿去花嘛……不够了再找奶奶要嘛……”


“鸽子汤奶奶喝不下了……给你剩了半碗……景景记住一会趁热喝了……”


“我记得景景最喜欢吃烤串了……你们小学门口卖的那个……还有你们老师……”


“景景……”


“你们学校的毕业典礼……如果奶奶不去就没人去了……没人陪我孙子照相咋办啊……”


咋办啊。


陈景至今都记得。


老太太临终时都还在念叨这三个字。


陈景记得当时自己根本就没哭。


脑子里一直都在重复这三个字。


是啊。


咋办啊。


我以后就没奶奶了……


“老太太这个年龄了,走得也没有痛苦,您节哀顺变……”


“没事,迟早会有这一天,我知道的。”


“殡仪馆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您走之前麻烦把费用结算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就去!”


陈景记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没哭过,直到老太太下葬了他也没哭,一直都很平静的为她处理着后事。


他觉得这是自己突然长大了,成熟了,学会用大人的方式来看待生离死别。


自那以后陈景的生活中也只剩下学习与工作,直到那天……


朋友帮还在加班的他带了份鸽子汤饭。


然后他就疯了。


像个疯子一样,抱着外卖餐盒坐在工位上失声痛哭。


也是至此他才明白那个道理。


亲人离世最悲伤的并不是离世的时候。


而是后来。


当我们逐渐将逝去的亲人从生活中剥离,哪怕这个过程伴随着巨大的空旷感与虚脱感,甚至粘着血带着肉,我们也终究会习惯如此。


直到那一刻。


生活的某个细节忽然与过去相遇。


痛彻心扉的悲伤会在瞬间将你吞噬淹没。


记忆中的缺憾,内疚,自责,后悔……


所有的一切。


终其一生都难以弥补。


“景景你别吓我啊……”


陈伯符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异样,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陈景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泪水止不住在脸颊滑落。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马上就到家了!等回家爷爷帮你调理!你不会有事的!”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陈景恍惚间回过神来,呆呆地看向陈伯符,浑然不觉自己的脸上满是泪痕,“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是不是哪里疼了?疼就给爷爷说!回去爷爷帮你找止痛的药!”


“嗯,疼……”


陈景心脏剧烈地抽搐着,望着眼前这另外一个世界的爷爷,心中的悲伤忽然被委屈取代。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成熟。


好像还小。


“爷爷我心里好难受啊……”


“妈的劳伦斯那个狗东西!他一定是……”


“爷爷。”


“咋了乖孙你说!妈的这破电梯这么慢老子明早就拆了它!乖孙你说你的……”


“我想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