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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对峙

  

第67章 对峙


夜色沉寂,清浅的白色雾气在空气中飘散。


倪歌短暂地怔了一下,满脸懊恼地,手肘撞上他的胸口:“你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一点!”


“我正经得很。”


容屿笑得有点儿邪气,他离她很近,热气在她耳畔画圈,“我们刚分开你就又要走,骚一骚怎么了?”


倪歌耳根泛红。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逛回家门口。


家里亮着灯,父母都在等她回去。


“那就到这儿吧。”


倪歌总有一种自己在早恋的感觉,余光不自觉地偷瞄家门,生怕妈妈突然推门走出来,“明天我要回趟学校,如果你中午有空,我们可以约在……”


“我明天中午不在。” 记住网址www.mianfeizhuishu.comwww.mianfeizhuishu.com


容屿轻声打断她,“有个小任务要做。”


倪歌微怔,突然急了:“你为什么又有任务?


你的身体明明都还没有……”


“不是什么大事。”


容屿赶紧安抚她,“我出省一趟,晚上就能回来,你乖乖的,嗯?”


倪歌警惕:“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别又他妈是那种要签遗书的任务吧。


“机密。”


“……”


倪歌深吸一口气:“那好,再见,我们漂流瓶联系。”


说完转身就要走。


容屿心里好笑,赶紧拽住她:“我们又有二十四小时见不到面了,你不提前想想我?”


倪歌转过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腮帮子鼓鼓的,黑色的眼睛漂亮剔透,像两颗玻璃珠子。


容屿轻轻掐掐她的脸,好像捏起了一团云:“真的不亲?”


她还是不动。


“亲一下。”


他把脸凑过去,低声哄,“就只亲一下,嗯?”


倪歌犹豫一阵,下定决心似的。


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侧脸碰一碰。


然后毫不意外地,又被他逮住了。


路灯昏黄,容屿的影子映在地上,大尾巴蹭地蹿出来。


他摁住她的后脑,长驱直入攻城掠池,连野狼的獠牙都蠢蠢欲动。


“我……”倪歌拼命用力想推开他,“我就知道你的鬼话……唔……不能信……”


她面红耳赤,被吻得断断续续,“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唔,骗子!”


“嘶。”


容屿被咬到下唇,眼眸微眯,下意识松开她。


倪歌喘息不匀,立刻退后两步。


“呀,胆子大了。”


她咬得很轻,没有破皮。


他忍不住抬手摩挲被她咬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竟然带电流。


容屿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欺负小姑娘的变态,“敢咬我?”


“再,再见。”


倪歌像个害怕早恋被逮到的小朋友,抖抖小羊毛,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天边一轮冷月,夜风吹拂,寒意飘散。


容屿在原地枯站半天,唇角微勾,半晌,慢慢眯起眼。


看来丈母娘的事……


不解决不行了啊。


……


倪歌进门时,客厅里灯火通明。


爸爸今晚不在,只有妈妈和倪清时,两人对坐,不知道在聊什么。


“妈妈,哥哥。”


她换了拖鞋,有些疑惑地走过去,“你们还没休息吗?”


“倪倪回来了?”


倪妈妈抬手拢一拢头发,拍拍身边的沙发,没什么情绪地道,“来坐吧。”


“好。”


倪歌放下背包,走过去坐下。


“我刚刚在跟你哥哥聊成家的事。”


妈妈帮她倒了杯水,道,“清时已经不小了,却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你说这搁在哪个妈妈身上不发愁?”


倪歌眨眨眼,选择暂时观战。


果不其然,坐在对面的倪清时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笑起来:“我说了,这事儿急不来。


何况现在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很潇洒。”


在家里时,他穿着套头的高领毛衣,与大多数时候清冷自持的对外形象不同,现在看起来毛茸茸的。


让人很想去他身上蹭一蹭。


于是她快乐地附和:“是呀,哥哥怎么可能找不到女朋友?


他只是不想找而已。”


倪妈妈抬起头,对着倪清时道:“等你身边的人都结了婚,其他人出双入对,留你形单影只,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怎么会。”


倪清时低笑,声音莫名磁性,“传言说,外交部离婚率百分之九十,跟我一起入部的人,巴不得靠晚婚晚育逃脱这个诅咒呢。


要我说,喝他们的喜酒太不现实了,倒是他们离婚之后找人约局喝闷酒,说不定会叫上我。”


倪妈妈笑起来。


停了一会儿,才不轻不重地道:“怎么没机会,我看你妹妹就快了——你说是不是,倪倪?”


“……!”


倪歌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杯子摔了。


她能感觉到,倪清时身形也明显一僵。


“既然恋爱了,为什么不跟妈妈讲呢?”


倪妈妈见她心虚,心中的猜测瞬间坐实,渐渐敛了笑意,“要不是我看到容屿送你回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呢?”


客厅里静悄悄的,一时间落针可闻。


“我没有……”倪歌脑子有些混乱,舌根发苦,“我没想瞒着你,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就告诉你的。”


“过多久?


等到你们结婚时,通过请柬告诉我吗?


还是等政审时,让他们直接来通知家里人?”


“……”


“倪倪。”


妈妈有点儿急了,“妈妈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少跟容屿来往。”


“这种要求完全没道理。”


倪歌企图跟她讲逻辑,“你为什么不让我远离宋又川和还有院儿里其他男孩,却要单单针对容屿?


他做错了什么?”


“其他男孩儿并没有像容屿那样,脾气坏又爱打人。”


妈妈放软声音,“我听说他在学校里时,还经常欺负同学。”


“那是您道听途说,他从没有欺负过同学。”


“他成绩不好。”


“那是高三之前,高三之后,他成绩就很好了。”


倪歌想了想,又赶紧纠正,“不对,他之前成绩也不差,只是语文和英语不好,所以排名才被拉低了。”


倪妈妈说不过她。


她唇角有些泛白,停顿一阵,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不想出国?”


倪歌愣住。


“大二时外交部遴选,你说不想进翻译司,所以没有去。”


“……”


“那时候你爸爸劝我,我就也想,没关系,你可以试着,自己选一选。”


“……”


“但是其实,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对吗?”


倪妈妈语气很平静,“之后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受限于他。”


就是这种平和的语气,听得倪歌太阳穴都突突跳起来。


“所以……”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耿耿于怀,还在想着让我替你完成你没做完的事吗?


不就是你想留学,却因为我爸,没能去成?”


倪歌忍无可忍,打断她,“这跟容屿有什么关系?


你用你的思维模式来揣测全世界的人吗?”


“你……”倪妈妈愣了愣,“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我……”倪歌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控,她深呼吸,“对不起,但是,当初我寄给容屿的信,是不是还在你这里?”


倪妈妈没有说话。


于是倪歌就明白了:“信呢?”


倪清时叫她:“倪倪……”


她一字一顿:“把信给我。”


尽管容屿现在在她身边。


尽管时隔这么多年,她把那些幼稚的信再拿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可她还是觉得委屈。


听父母的话并没有用,她的生活一团糟。


倪妈妈顿了一会儿,劝她:“倪倪,你冷静一点,妈妈也是为你……”


“也是为我好——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倪歌突然呜咽起来,声音不自主地低下去,“我讨厌这句话。”


倪妈妈愣住。


“小学的时候,我跟你们说,我的班主任很不讨人喜欢。”


倪歌深吸一口气,眼中开始起雾,“你们告诉我,‘要听老师的话,老师是为你好’。”


“后来我转学去南方,我说我不想走,你也告诉我,‘要听妈妈的话,妈妈是为你好’。”


倪歌深吸一口气,“对,你不会害我,我当然相信。”


“可是你也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不是吗?”


“我不想进外交部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十个同传九个秃,我只是想做一个有头发的人而已,这种愿望很过分吗?”


她声音都开始发哑。


倪清时坐过来,想拍拍她,被她躲开。


倪歌用手背擦眼泪,她难得放狠话,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愈发冷静。


“你的经验,在我眼里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从很久之前,就不想再参考你失败的人生了。”


“以后我活成什么样子,什么就是标准答案。


我不需要任何人,再替我做决定。”


倪歌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倪……”


妈妈想叫她。


然而刚刚出口一个字,就突然按住心脏,倒下去。


……


深夜,医院走廊灯火通明。


银白色月光从窗前树枝中穿过,在地板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


后半夜,医生终于走出诊室,脱下手套:“没事,心脏病犯了,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倪清时连忙起身,微微颔首,“我妈妈她睡下了吗?”


“嗯。


没事的话,先别去打扰她了。”


“谢谢您。”


倪清时点点头,折身坐回倪歌身边。


天边星盏闪烁,小姑娘披着他的外套,神情有些茫然,失神地看着前方,半个脑袋被挡在宽大的帽子里,整个人在椅子上蜷成团。


倪清时没有说话,无声地拍拍她的脑袋。


“……对不起。”


像是被他掌心的热度惊醒,倪歌终于回过神,半晌,很小声地道,“我不该说那种话。”


听她开口,倪清时反而微微松口气。


“医生说,妈妈最近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


他凑近妹妹,低声安慰,“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自责。”


倪歌眨眨眼,长睫毛垂下来,眼角还是红的。


他轻声叹息:“妈妈休息了,我来守夜,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想在这里。”


“好。”


他没再推阻,主动将自己的肩膀送上去,“那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倪歌停了一会儿。


默不作声地,像只小毛团一样,凑到他肩膀上。


长夜幽寂,星光悄然隐入云层,走廊上安安静静。


“倪倪。”


他声音很轻,“睡着了吗?”


“……嗯?


还没。”


倪歌半梦半醒,她脑子混沌,不太能睡着,可身体又实在是很疲惫。


今天发生太多事了。


倪清时低声:“我刚刚想起一个小故事,你想不想听?”


“……你说。”


“我听说,‘倪清时’这个名字,是很久之前,爷爷亲自取的。”


他语速很慢,声音低沉,微微发哑,“取意为,‘河清海晏,盛世之时’。”


倪歌缓慢地眨眨眼。


“我还听说,他那时取的名字不是一个,而是一对。”


倪清时顿了顿,许久,才又道,“如果我有个妹妹,她应该叫倪清歌。”


倪歌微怔。


“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倪歌,不叫倪清歌吗?”


“……”


他自问自答:“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他说,“她三个月的时候,爸爸在外出任务,妈妈自然流产了。”


……


这晚倪歌昏昏沉沉,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在南方治病,姑姑教她跳舞,一会儿梦见自己回到北方,容屿操纵着无人机,往她身上撞。


她被吓到,转过去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容屿。”


于是她又问:“那我是谁?”


容屿一脸莫名:“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


倪歌猛地睁开眼,外套滑落,天光竟然已经大亮。


她忍不住抬起手,挡了挡阳光。


旭日初升,阳光从小窗投射进来,白色的墙面上布满斑驳的光影。


护士推着小车,医生拿着病历本,一间一间地查房。


她靠在墙上,将倪清时的外套捡起来,垂着眼想了半天,才回忆起前夜发生了什么。


“倪倪。”


倪清时去而又返见她已经醒了,递来一杯热牛奶,“醒了?


喝点东西。”


“谢谢哥哥。”


她乖乖接过来。


“你饿不饿?


爸爸过来了,我们可以先撤。”


他说,“我得回一趟单位,你是不是也要去学校?


正好,我可以送你,我们先去吃早饭。”


倪歌有点蒙,下意识问:“妈妈会有事吗?”


倪清时很有耐心:“妈妈不会有事,爸爸会留在这里陪着她。”


倪歌发了会儿呆。


然后轻声:“好。”


……


倪歌回到学校,在学院一待就是一整天。


导师的办公室很暖和,她坐在里头修稿子,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收拾东西离开。


北城的冬天冷得太难熬,这会儿学院里没别人,楼梯间连灯都没有开,老师索性把钥匙扔给她,自己先溜了。


她打着手电筒,有些心不在焉,慢吞吞地下楼。


快走到底时,楼道拐角处模模糊糊地,突然出现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影。


倪歌心里一突,陡然清醒过来。


肩膀宽阔,身形挺拔,靠在楼梯口,望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


——是个男人。


她停住脚步,一只手谨慎而缓慢地滑进背包,想要掏电棍。


不等她摸出武器。


“我才多久没出现,你这就认不出我了?”


男人仿佛在一瞬间看透她的想法,抬起头,低低笑道:“你站着不动,是在蓄力,打算等会儿攻其不备,一次性电死我?”


听到这个声音,倪歌微怔,没有来由地,眼里突然蓄起雾气。


她离楼下还有四五级楼梯,想也不想,弹起来直直往下蹦,几乎是跳进他怀里。


容屿眼疾手快伸出双臂捞紧她,被她的惯性带着往后退一步,将她抱个满怀。


他好笑:“怎么了?”


小姑娘缩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还好吗?


妈妈进医院了。”


“我好得很。”


他拍拍她的脑袋,权作安抚,“我知道,清时哥跟我说了,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周遭安静极了,声控灯终于被两个人的动静惊醒,幽幽亮起一团毛茸茸的橘色光。


容屿抱着她,空气逐渐变热,连心跳都快起来。


倪歌毫无所觉。


她埋在他颈窝里,声音小小的,热气打在他耳后:“高考之前,我妈妈……是不是也去找过你?”


不等他回复。


她又问:“她是不是也跟你说过,倪清歌的事。”


这回容屿倒是愣住了。


小女孩的想象力总是在恋爱之后发生质的飞跃,结合倪清歌的事,倪歌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场“妈妈把容屿约出来然后甩脸给他看,让他离自己唯一的小女儿远一点”的大戏,并为自己狗血凄迷的人生难过了一整天。


容屿大概猜到她在YY什么,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真是该死的可爱。


他乐坏了:“你自己一个人瞎猜了多久?


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我怕你难过。”


容屿笑了。


笑着笑着,又觉得心疼。


“是来找了。”


他骗她,“她让我离开你。”


倪歌真信了,不自觉地抱紧他:“然后呢?”


“然后,我跟她说——”


容屿两手捞着她,声音很轻。


“阿姨,我可以不要孩子。”


“……”


“但如果倪歌嫁给了别人,我一定会去破坏她的婚姻。”


“……”


“她结一次婚,我抢一次婚。”


停了停,他一字一顿,声音发哑,低笑着说,“——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