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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她想要见到小师姐……

  

终机峰的瓴道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在早春的清晨慢吞吞打开木窗,伴随着袅袅云烟破窗而入,在小院正门口,他又望见了那道小小的鹅黄色影子。


自从新月秘境结束后的这半个月以来,每到早上,这小丫头都会进他院子里瞧上一瞧。


鹅黄色的身影站在篱笆外探头探脑,为不打扰他休息,不知道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等了多久。


瓴道子对这样的景象已经习以为常,在心底无奈笑笑,很快走进院子,为她打开篱笆中央的小门。


“谢谢瓴道子长老!”


秦萝像兔子一样窜进来,生出一阵凉爽轻柔的风,末了睁圆双眼看向他,瞳仁里满满全是迫不及待的目光:“我我我能去看看它吗!”


孩子就是孩子,总是耐不住性子。他分明只是普普通通炼个丹,倘若有不明真相的人见到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大概会以为找到了什么绝世宝贝。


这终机峰是丹修的地盘,瓴道子则是丹修里数一数二的老前辈。


放眼九州百界,剑修冷硬且穷,乐修风流且雅,邪修诡谲且戾。至于他们丹修,绝大多数是懒散惬意的性子,平易近人好说话,咸鱼成性不擅杀伐,纵观全身最大的特点,是贼有钱。


瓴道子年轻时赚钱成瘾,依靠绝妙的手艺发家致富,如今灵石多到数不完,堆起来可以让苍梧仙宗再多一座巨型山峰。


——然后他返璞归真了。


连续数年的声色犬马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曾经名动天下的丹修第一人退隐山林,在终机峰找了这处最为偏僻寂静的角落,平日里种种花吃吃草,无聊就和小弟子们用灵石打弹珠,冷了便拿银票烧一烧,如此这般的田园生活朴实无华,所幸并不会让人感到枯燥。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原本是没打算帮秦萝炼丹的。


那个小丫头在某天忽然找到他,带着一本年纪比瓴道子还大的泛黄古书,以及一朵光华氤氲的归一莲。


丹修第一人声名远扬,欲令其炼丹的修士多不胜数。这其中从不缺少身居高位之人,在绝大多数时候,瓴道子要么闭门不见,要么打着太极礼貌回绝,秦萝区区一个小丫头,实在没什么请得动他的理由。


直到瓴道子随意一瞥,看清那本古书上的字迹。


焰狱。


这是他未曾听闻过的一种毒,归一莲是解药里不可或缺的材料——这是瓴道子未曾料到的事情。


众所周知,归一莲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若是以它为引子,能炼制出无数常人无法想象的天灵地宝。


他听说过新月秘境里的事情,秦萝几乎是用性命换来的这朵花。可她却不打算凭它增进修为,也没有将其炼入法器之内,而是……用来解毒?


这可真是奇了怪。


焰狱失传已久,她能解谁身上的毒?


“你这花——”


秦萝初初前来拜访时,瓴道子端详古书许久,思忖片刻,识海里终于现出一个少女的影子:“想用来解除楚明筝的毒?”


那团鹅黄色的小东西用力点头。


楚明筝身上的毒诡异非常、毒性极烈,哪怕是大名鼎鼎的当世医圣,也说不出关于它的半点消息。


这古书上记载的[焰狱]的确与之相符,可关于症状的描述实在模糊不清,仅凭寥寥数语,根本没办法妄下结论。


“归一莲举世罕见,倘若被炼入解毒丹丸,你可就丧失了一件宝物。”


那天的瓴道子心觉有趣,同她多说了几句:“这么好的东西,当真要便宜别人?更何况古往今来的奇毒何其之多,万一楚明筝所中之毒并非焰狱,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我没关系的!”


秦萝上前一步,相貌稚嫩,神色却是认真:“宝物以后慢慢再找就好了,长老,请您帮帮我小师姐吧。”


这倒是有趣。


一颗天级丹丸,无异于一条能让修为突飞猛进的通天大道。


他见过无数为了宝物自相残杀的亲人好友,每每都当作一场笑话去看,如秦萝这般拱手相让的,却是少之又少。


焰狱是瓴道子从未听说过的剧毒,作为一个醉心丹道的修士,他其实很乐于尝试新鲜事物。


更何况……眼前这个在传闻里嚣张跋扈的坏脾气小姑娘,似乎同其他人口中说的不大一样。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他终是应下了秦萝的请求。


炼丹绝非一日之功,小朋友对解药心心念念,每日都会来看上一眼。


瓴道子逐渐习惯了她的拜访,懒声道:“你寻来的材料皆是绝佳,融合得很不错。待得明日,应该便可开炉取丹了。”


秦萝开心得原地跳了跳,仿佛能随时滚成一个球:“谢谢长老!”


“不过,”青衣男人笑笑,“你没有把此事告诉楚明筝吗?”


秦萝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孩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周围分明没有旁人,却还是悄咪咪压低了声音:“我想给小师姐一个惊喜。”


而且炼丹之前,瓴道子长老给她打过预防针。


他是头一回炼制这种丹药,有一定几率会失败。如果她先是兴冲冲告诉小师姐,自己有办法治好那个古怪的毒,结果最后炼丹失败,一切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样的话,小师姐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


不过,瓴道子长老绝对没问题的!她问过爹爹娘亲,都说他是苍梧仙宗最好的丹修。


一想到小师姐能恢复相貌、听见别人讲话,秦萝就比考了双百分更加激动,迫不及待想要明天快快到来。


“唉。”


伏魔录在识海里唉声叹气:“归一莲啊,天级的神丹啊,就这样白白送人了,我看着心里都难受——不愧是你。”


秦萝用神识摸了摸它,权当安抚。


以前的老师们对她说过,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修真界那么大,她想要天材地宝,自己再去找找便是,比起它们,小师姐只有独独的一个。


念及此处,女孩心跳加快一些。


她看见过小师姐身边的那些字,心魔缠身、神志不清,在苍梧仙宗里被当场诛杀。


既然陆望和傅师姐都能摆脱原本的命运,那小师姐也一定可以。


“明日吧。”


瓴道子笑笑:“明日清晨,你就能得到解药了。”


从瓴道子的居所离开后,下一个目的地是骆明庭的院落。


她娘亲听说骆师兄做菜很有一手,迫不及待想要拜师学艺。“拜师”二字一出,简直把骆明庭吓了个够呛,连连摆手推脱以后,答应教她做些家常小菜。


娘亲说了,今天将成为见证奇迹的时刻。她和骆师兄会双剑合璧,联手做出一桌大餐,准能让在场所有人都拍手叫好。


明天就能得到小师姐的解药,秦萝心里高兴,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脚步轻快,乘上校车一样的仙鹤后,忽地心口一动。


或许……在前往闻月峰以前,她还可以去另一处地方看看。


仙鹤堪比飞行法器,拥有一定的灵力与灵智,两只翅膀大大张开,会发出呼呼的声音,如同坐上了半空里的云霄飞车。


秦萝被风迷了眼睛,只能急匆匆垂下脑袋,等耳边的呼呼啦啦一点点褪下,才勉强睁开眼睛。


无量峰是医修的地盘,种了漫山遍野花花绿绿的灵植。她一路小跑,直到推开医馆的大门,鼻尖都萦绕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萝萝。”


门边的女修早就眼熟了她:“又来看小狐狸?”


秦萝点头,轻车熟路跑向角落的房屋里边。


因为伤势太重,小狐狸仍然住在这里。


据医修姐姐所说,它受了好几处足以致命的贯穿伤口,不仅如此,身上还遍布着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疤,不知受了什么人的虐待,触目惊心。


它要想慢慢好起来,绝不是一日之功。


听见推门声响,雪白的圆团微微侧过脑袋。


又是她,每天都要来这里一次的小孩。


白也眯了眯眼睛,眸光淡且冷,尾巴尖尖无声一晃。


“小狐狸小狐狸,你有没有想我!”


秦萝轻快上前,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对上狐狸的视线,笑意满满当当溢出来:“昨天睡得舒不舒服?伤口是不是好多了?那些医修姐姐说,从今天起,我就可以带着你去外面逛一逛,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想去苍梧仙宗的每座山中看一看找一找,无论恶龙赤练是死是活,都必须查出它的所在之处。


那怪物死了最好,倘若还活着,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


奈何如今的白也没办法讲话,只能一动不动蜷缩在小窝里,任由思绪渐渐发散。


眼前的人类幼崽说不定有些傻笨,居然会对着一只狐狸说话。还有她那句“想不想我”……


光天化日之下大谈想与不想,如此直白大胆,她莫非不觉得羞赧么?


像他,就从没对谁说过“想你”二字。


小窝里的白团子冷冷翻了个身。


下一瞬,四只爪爪开始无助扑腾——


秦萝小心翼翼伸出双手,将小狐狸抱在怀中。


毛茸茸的大尾巴用力晃了晃。无论是第多少次,少年杀手都习惯不了这样的动作,仿佛他脆弱得没了用处,时时刻刻需要受到保护。


白也不想变成被抱住的那个角色。


片刻,秦萝摸摸狐狸耳朵:“今天带你去个新地方吧。”


秦萝去的地方,自然是骆明庭冬暖夏凉的小院。


骆明庭是个乐修,对于符咒阵法并不擅长。好在这人有个铁哥们云衡,从后者手上顺走了不少好东西,用来把自家院落布置得井井有条。


——不幸的是,自从骆明庭跟着秦萝一起狂撸食铁兽,被揉成大毛球的食铁兽本尊便恼羞成怒,声称以后的灵符三千灵石一张。


造孽啊。


因为去了趟医馆,秦萝是最后进入小院的人。比起上一回聚餐,今天桌前的食客更多。


江星燃、陆望、谢哥哥、云衡师兄、秦萝她爹,还有——


视线停留在某处,秦萝不由一愣:“他怎么会在这儿?”


一旁的江星燃哼哼两声,语气不悦:“我也很想知道。”


在她视线停顿的角落,男孩浑身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


郑钧傲也不想来的。


他因心血来潮捉弄了一次楚明筝,被长老们重重责罚不说,还要写出她的数条优点。


他只见过楚明筝寥寥几次,哪会知道她究竟有何可取之处。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尽可能多地出现在楚明筝身边,同她有所接触,没想到今日才刚刚见到她,就被江逢月前辈抓来品尝菜式。


……真是尴尬死了。


郑钧傲心中烦闷,眉头拧成小小的锁。


他不是顽劣不堪的性子,心知那天的的确确是自己不好,只不过碍于脸面,一直不愿亲口承认。


更何况,在新月秘境结束后的这半个月里,随着楚明筝的见面次数一点点增多,男孩生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念头。


他曾经人云亦云,听说这是个心高气傲、不爱搭理人的怪师姐,偶尔见到楚明筝,也打从心底里觉得她性情阴沉,不好接近。


可是……事实好像并非是这样。


无论说话做事,她总是温温柔柔的。有时遇见修为不高的师弟师妹,也不会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反倒是其他弟子总会刻意避开她,带着怜悯与同情的神色。


郑钧傲曾经对她说过那样过分的话,楚师姐却从未刻薄地报复他,偶尔同他讲话,语气向来很淡很轻,称不上友好亲近,但绝对不差。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性子。


倘若楚明筝真如传言里所说,是个孤僻傲慢的怪人,郑钧傲定不会觉得多么内疚。可她越是温和,便衬得他越发恶劣,如今每每与她相见,都别扭得说不出话。


他害怕知道,自己才是那个伤害了别人的坏蛋。


“来来来,饭菜上桌啰!”


江逢月没有前辈的架子,不知道的人见了她,还以为是哪个平易近人的年轻师姐,这会儿端着大大小小的菜盘,所过之处生起连绵的香。


她身旁的秦止同样双手满满当当,沉了声道:“这种粗活我做便是。”


“大家快来尝尝。”


江逢月把菜上齐,特意给辛辛苦苦打下手的自家道侣夹了筷热菜:“这是我专程学来的卫州特色菜。”


江星燃对“特色菜”三个字恐惧深深,闻言一个哆嗦。好在剑圣前辈确是真爱,面不改色地将那玩意儿一口吞下。


江星燃看见他出现了极为短暂的一瞬停顿。


江逢月满怀期待:“怎么样?”


秦止:……


秦止:“绝无仅有、绵软多汁,很绝一青菜,真诚建议诸位前来品尝。”


他说得一气呵成,却不知怎地,身侧江逢月的动作微微顿住。


另一边的骆明庭小小声:“前辈……这是鸡蛋。”


江星燃:!!!


江星燃刚夹上一筷子鸡蛋的右手停在半空。


离谱。


这也太离谱了!口味就罢了,怎么连颜色都会变得如此诡异,这盘鸡蛋究竟是鸡阿娘和草阿爹的小孩,还是染了个青草一样狂拽的发色啊!


而且救命救命,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拍马屁机器,剑圣仿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已经开始满脸内疚地瞳孔地震了!


秦止的翻车车来得猝不及防,一桌人纷纷假装四处看风景,心照不宣左顾右盼。


最终还是骆明庭识时务,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萝萝怀里的那只小狐狸,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度过危险期,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秦萝立马接话:“但是它之前受伤太严重,因为体质太弱,不能使用功效太强的灵药,所以会恢复得慢一些。”


“只可惜没办法查出来,究竟是何人将它虐待至此。”


云衡赶忙为转移话题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曾经的确有重伤的动物从外边跑进苍梧,不过……弟子为发泄心中烦闷,拿山中动物出气的事情,也的的确确发生过。”


秦萝听罢皱了皱眉,把小狐狸抱得更紧。


“对了。”骆明庭抿唇笑笑,视线匆匆掠过自己多年的好友,“狐狸和你的大熊猫相比,哪个摸起来更舒服?”


云衡目露杀气。


骆明庭,贱人!


“唔……是不一样的舒服。”


小朋友认真思考:“咩咩是大大的,可以把我整个抱起来,扑进它的怀里特别暖和;小狐狸是小小的一团,用脸蹭它的尾巴,像是躺在云里一样。”


江逢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大熊猫?”


“就是黑黑的眼圈,胖胖的身子,最爱缩成一个球,躺在竹林啃竹子。”


骆明庭:“秦萝师妹很喜欢它,还取了个名叫‘咩咩’——噗。”


“哦!”


江逢月目光悠悠一转,落在不远处的某人身上:“咩咩啊——好可爱噗噗。”


云衡:……


骆明庭。


贱人!!!


“对了。”


云衡双目含笑,看不出喜怒哀乐:“大熊猫叫咩咩,这只小狐狸有名字吗?”


他说着一顿,没有给出任何思考的时间,很快接话:“狐狸叫声不是嗷嗷嗷吗?叫它‘嗷嗷’如何?”


啧啧。


骆明庭心知肚明,云衡被取了个耻辱至极的名字,如今偏生要和狐狸杠上,让它与自己做伴。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几十上百岁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幼稚,也不嫌丢人。


另一边的江星燃举起右手:“不如叫‘来去如风霹雳闪电雪山飞狐’!这只狐狸多帅啊,怎么能叫嗷嗷咩咩那种名字呢!”


骆明庭没忍住,眼看云衡的视线逐渐犀利,噗嗤笑了一声。


被秦萝抱住的小狐狸安静抬头。


好吵。


白也一向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环境,这会儿被团团围在正中央,浑身上下皆是不自在。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其中一人开口道:“是吗?但狐狸就是嗷嗷叫啊,和食——熊猫没太大不同。”


好家伙。


骆明庭心底啧啧不停,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最讨厌小孩,也并不稀罕被他们喜欢,结果这人居然开始吃一只狐狸的醋,可怜可怜。


云衡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微微扬了下巴:“秦萝师妹可曾听过它的叫声?”


秦萝乖乖摇头。


这只小狐狸安静得很,从没发出过丁点儿声音,若不是云衡师兄方才提起,她都快忘了它也会叫。


云衡冷声,一派高岭之花似的正派模样:“不妨试着摸它后背或尾巴,掌握分寸,别太用力。”


因为小狐狸受了伤,秦萝之前从不敢细细抚摸。如今好不容易等它们愈合不少,小姑娘静静低下头去,试探性伸出右手。


白也蹙着眉想要挣脱,却发觉无处可躲。


狐狸的白毛比熊猫更软,细细小小的一团团一簇簇,仿佛有种奇妙的吸引力,能把掌心吸附其中,不舍得挪开。


雪白的毛茸茸之下,能隐约感受到绵软的皮肉,薄薄一层,带着小动物独有的温热,好像稍一用力就会破掉。


女孩柔软的指尖轻轻一勾。


战栗从血肉蔓延到浑身经脉,惹来一波接着一波的痒,绒毛兀地竖起,小狐狸喉咙微动,忍着没发出声音。


白也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只觉这种动作太过亲近,叫人羞恼非常。大大的尾巴用力一晃,很快被秦萝轻轻握住。


江星燃:“好大!一千个咩咩加起来,才能比过它的尾巴!”


臭小子,让他明日做三倍的课业。


云衡微笑:“江师弟有所不知,有两个词,分别叫华而不实和短小精悍。”


秦萝没说话,手指挠痒痒似的动了动。


好舒服。


叫人想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它尾巴的那种舒服。


动物尾巴往往最是敏锐,白也更是未曾被人触碰过那个地方。


古怪的触感刺激着识海,上一波酥麻堪堪荡开,秦萝又动了一下手指头。


他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叫出声音的。


曾经无数次的严刑拷打、残酷训练,白也无一不是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因此——


小狐狸雪白的大尾巴软绵绵一晃。


小狐狸把脸埋进秦萝手臂,似是有些害羞:“……唔嗷。”


细细软软的声音。


秦萝:“好、好可爱!”


闭嘴,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词语形容他。


白也咬牙,尾巴发狠似的扫了扫她侧脸,奈何没什么力气,成了加重版挠痒痒。


云衡微笑:“听见了吧?其实狐狸并不会比其它灵兽更飒,要论冷酷帅气,还要数——”


“好可爱!”


江星燃:“帅气在可爱面前不值一提!我好像更喜欢它了!”


云衡:呵,男人。


课业,五倍。


这餐饭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等终于吃完,天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几个大人忙着整理饭桌,秦萝则兴高采烈掏出问春风,给朋友们展示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曲子。


譬如现在,继《两只老虎》、《机器猫》和《好运来》以后,小朋友开始弹起了《小星星》。


楚明筝本是在帮忙收收捡捡,望见秦萝喜笑颜开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惜她听不见声音,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层厚厚的无形墙壁,无论如何都融入不进。


只不过……萝萝能越变越好,她自是高兴的。


技艺日趋精湛,身边的朋友一天比一天多,听说秦萝还寻了瓴道子炼丹,等归一莲制成的丹丸出世,她的修为定然又能突飞猛进。


一切都很好,楚明筝只是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耳听听那孩子奏响的琴音。


她想得有些出神,猝不及防之际,对上一双澄澈的杏眼。


秦萝不知为何很是高兴,兴冲冲朝她咧开嘴角。


于是楚明筝也下意识笑了笑。


这会儿正在下雨,所有人之间,唯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郑钧傲待不下去,想要快快离开,却发觉忘了带伞,只能干巴巴站在房檐下。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男孩刻意板起脸,一眨眼,便有把漆黑的伞横在跟前。


楚明筝没说话,把伞递给他。


什么啊。


她干嘛摆出这种假惺惺的模样,讨厌他直说就好了,像这样、像这样——


绵绵细雨沁入骨头,男孩徒劳握了握手掌,将她伸出的右手用力一推:“我不需要!”


他思绪纷乱,很快踏着雨水匆匆远去。楚明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雨伞,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


与郑钧傲相比,待得第二日来临,秦萝要显得高兴许多。


准确来说,是兴奋到连梦里也带着笑,醒来后时时刻刻扬着嘴角,走路像在飞。


昨晚小狐狸睡在她屋子里,今日便一并带去了山中。等她抱着狐狸,从瓴道子手里接过那个装着丹丸的木质小盒子,更是高兴得一把扑进了对方怀中。


像是秦萝自己能从这颗解药里得到多大好处似的。


伏魔录不赞同她把归一莲轻易用掉,然而见小朋友这般神采奕奕,也不由沾染了几分喜庆。


“恭喜恭喜。”


伏魔录道:“接下来怎么办?直接送给你小师姐服下?”


秦萝点头。


她在天道给出的黑字里看过,小师姐会在不确定的某天心魔缠身,要想救人,一分一秒不能耽误。


乘上腾空的仙鹤,女孩用力呼吸一口冷冰冰的空气,心口砰砰跳个不停。


等她见到小师姐,就把这份解药给她,到时候——


秦萝抿了抿唇,把整张脸埋进小狐狸后背,开开心心蹭了蹭。


灵鹤飞得缓慢,四面八方涌来清新舒适的风。昨天下过雨,空气像是被濯洗过,干干净净的,叫人心旷神怡。


眼看即将抵达小师姐所在的闻月峰,秦萝目光一晃,瞥见另一只灵鹤的影子。


郑钧傲臭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坐在上面。


真奇怪,他人缘不差,身边总是跟着好几个朋友,像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待着,秦萝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不喜欢郑钧傲,不愿和他打招呼,对方显然是同样的态度,冷冷别开视线。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男孩转开目光后,面上的神色突然僵住,显出些许愕然与惊讶。


秦萝心中好奇,随他低下脑袋。


苍梧多的是丛林遍布,放眼看去翠绿欲滴,尤其在春夏两个季节,几乎见不到别的颜色。然而此时此刻,从某处山脚下慢慢生长着的,却是一股接着一股的血红气息。


出于修士的本能,秦萝感受到一股杀气。


“那是——”


郑钧傲好歹是仙宗弟子,见状沉了声音:“我先去探查一番,以防那东西中途逃掉,你立即离开此地,向长老们告知情况。”


他若是去了,无疑送死。


秦萝怀里的小狐狸眸色微深,冷冷凝在红气之上。


这种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曾与白也殊死相争的赤练恶龙。


赤练的修为远远高于他们二人,纵使身受重伤,也绝不好惹。


“太危险了。”


秦萝摇头:“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她胆子不大,看得心里发怵,话音方落,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音:“萝萝?”


寻声看去,楚明筝正立于法器之上,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小师姐!”


秦萝条件反射地安下心来,不再那么害怕:“下面出现了好大一团红色的雾!”


少女点头。


这地方距离她的小院很近,楚明筝丧失听觉后,感知力超出常人地强,今日察觉到极其轻微的风吹草动,特意前来看上一看。


那团红色的雾气盘旋在山脚下,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叫人心生压抑。至于红雾之中的怪物,必然很是棘手。


这不是普通小弟子能轻松解决的难题,当务之急,是尽快向长老们汇报此事。


“我们尚且不知红雾里究竟是何物,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楚明筝心性沉稳,遇事不见慌张,然而一句话堪堪说完,却兀地皱了眉。


——他们如今正凌空而行,同红雾尚有一段距离。


然而山脚之下风云暗涌、如有龙腾,不过须臾之间,竟结出一道杀气腾腾的十方阵法,径直向半空袭来,正中郑钧傲所在的仙鹤!


楚明筝万万不会想到这一变故,屏息凝神想要救人,动作却慢了一步。


再一眨眼,红雾中居然生出条条腾空红线,宛如触须一般轰然聚拢,将男孩瞬间拉入其中。


这样的场景诡谲非常,看得秦萝后背发麻,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如今最稳妥的办法是赶紧离开,她的浑身血液也在叫嚣着迅速离去,然而甫一抬头,却见小师姐手中白光乍现,浮起一把长笛。


“我去寻他,你速速离开,向长老们告知此事。”


楚明筝毫不犹豫,俯身而下之际,转头看向她的眼睛:“萝萝,不要迟疑也不要回头,赶紧走。”


下一个瞬息,少女的身影已入红雾里。


“秦萝,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征兆,伏魔录第无数次开始操心:“你修为不够,留在这儿很是危险,只有速速找来长老,才能救下你小师姐。”


这种事情她当然知道。


仙鹤感知到杀气,本想立刻离去,却被秦萝用灵力死死压住。


可是……当小师姐坠入那团红雾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


在被天道写下的命运里,那句[终因心魔渐生,残害同门,被诛杀于苍梧仙宗],变成了血淋淋的红色。


如同一个无比残忍的预兆,象征着厄运即将来临。


想来也是,心魔缠身,对同门痛下杀手,被赶来的长老当场诛杀——


如今发生的一切,不正好与那个结局彼此对应吗?


“同门”是指郑钧傲,而长老们何其敏锐,怎会察觉不到这里的浓浓杀气,就算无人通知,也能在不久之后自行寻来。


等他们到来的时候,小师姐也就迎来了死局。


“别犹豫了,快走吧!”


伏魔录仍在催促:“郑钧傲的修为不差吧?还不是一下就被吞了个一干二净,你留在这里九死一生——看看那些红雾,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


她当然是害怕的,双手双脚都在发软。


可是——


指尖触碰到口袋里的小木盒子,秦萝深深吸了口气。


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把解药送给小师姐了。


她在骆师兄院子里弹《小星星》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过小师姐的双眼,漂亮又干净,藏着许许多多的期待与憧憬,被全部埋在眼睛最底下。


小师姐那样好,就连走到命运的尽头,也是因为想要保护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


她理应拥有闪闪亮亮的未来,被很多人崇拜和喜欢,怎么能因为心魔缠身,以那样耻辱的方式死去呢。


“伏伏。”


女孩清脆的声线突然响起,像铃铛哗啦啦一摇:“你会飞,对吧。”


伏魔录:?


伏魔录:!!!


“等、等等秦萝!”


识海里响彻男人的叫喊,须臾之间,秦萝将小狐狸放在仙鹤身上,独自纵身跃下。


此行危险,还是不要让它们也被卷进来吧。


“笨蛋!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伏魔录绝望大喊:“还知道发抖!明明你抖成这样,是怎么敢往下跳的啊啊啊!下面那些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啊!”


“对对对不起!”


秦萝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下面的景象:“因因因为伏伏一定会接住我的……!”


伏魔录:……


可恶。


不要以为嘴巴甜一点,它就不会生气了臭丫头!!!


翻涌的红雾凝成一道道漩涡,如同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将小小的影子吞入其中。千钧一发之际,有白光如刀,陡然刺破猩红。


巨大的古书将女孩稳稳接住,秦萝睁开双眼,紧张得一动不动。


这里是无名山峰的一处角落,山下本应绿叶葱茏,如今却被红雾笼罩,仿佛置身于奇幻电影之中。


当伏魔录将她小心放下,秦萝心跳不止,用力把缩小后的古书紧紧抱住。


因为那些猩红的雾气,一切都变得不大一样了。


花草树木好似经历过一场异变,变为原本的五倍甚至十倍大小,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正慢悠悠地摇晃着枝叶。


“这种情景很像龙息。”


伏魔录沉声:“恶龙的气息暴戾浑浊,很容易感染身边的灵兽灵植,让它们也变成爱好杀戮的怪物。你千万小心,不要发出声音。”


秦萝心里着急,忙不迭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心口一动:“可是……伏伏,我们降落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啊?”


伏魔录:……


伏魔录面无表情仰起脑袋,用神识感知周遭的景象。


“秦萝。”


它道:“看你身后。”


小小的圆团倏然转身,又倏然把背挺得笔直。


在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聚拢了大大小小的无数藤蔓,树枝如同一条条挥舞的手臂,伴随着刀锋一样的叶片。


像蛇。


瞬息之间,枝条破风而来。


秦萝已是筑基修为,对灵力的掌控有了很大进步,努力按耐住砰砰的心跳和腿软的冲动,祭出法器问春风。


当时从灵鹤上跳下来,她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局面的觉悟。


一个人待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当然会觉得害怕。可比起恐惧,还有许许多多更加重要的东西——当那些汹涌的情愫冲到心头,恐惧也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想要见到小师姐,把必死的命运破开。


乐声响起,于风中凝出道道白光,饶是伏魔录,也不由睁大双眼。


攻势狠狠袭来,秦萝虽然害怕,手上动作却愈发熟稔流畅,竟凭借一己之力,极短暂地制住了这铺天盖地的杀机。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伏魔录扬声:“就是现在,跑!”


女孩得了指令,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迅速逃开,四面八方的藤蔓试图聚拢,全被她的音律打乱,在尚未凝聚时瘫倒在地。


手臂被划破了几条口子,脚踝也是,跑起来生生发疼。


秦萝能感受到胸口剧烈的颤动,震得耳膜发疼。


又是一道试图逼近的藤条。


女孩凝神,正要弹出又一声音律,猝不及防地,却见身前冷光一现。


她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击败的长藤,一瞬间被砍成了两半。


伏魔录一愣:“这是——”


它说着顿住,猝然拔高音量:“身后!”


于是秦萝转身。


在她身后,密密麻麻的藤条涌动如蛇,汇聚成令人心生恐惧的浓浓绿色。它们来势汹汹,眼看即将把前方的女孩吞没,却在下一刻,自浪潮中央破开一道裂缝。


秦萝看见纤长的白光,如刀如剑。


那道白芒起初只有笔直的一条,当她眨眨眼睛,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仿佛玻璃破开,裂出蛛网般密集的口——


然后在顷刻之间,碎成满地的渣。


不过短短几个瞬息,铺天盖地的浪潮尽数碎作齑粉。在朦朦胧胧的红雾里,秦萝望见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


伏魔录压低嗓音:“当心。”


四下一片寂静,那人朝她步步靠近。


杀气腾腾的树枝藤条心生惧意,于他所过之处纷纷褪去,铺开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


等看清他的模样,秦萝不由愣住。


居然是……那天晚上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大哥哥。


白也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狐狸的视角与人的视角截然不同,直到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秦萝是个矮矮瘦瘦的小姑娘。


他没想到她会纵身跃下,更没想到在那之前,女孩将他留在了灵鹤上。


……分明是那样危急的状况,她想的倒是挺多。


总而言之,白也随她一并跳下来了。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事后少年回想起来,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赤练是他被赐予的任务,自己之所以跳下灵鹤,完完全全为了完成任务,与眼前这个小孩无关。


无论秦萝经历怎样的危机,都与他毫无关系。


白也看看不远处的秦萝,又看看自己手里闪着寒光的小刀。


……这次是例外。


“谢、谢谢哥哥。”


圆圆的小团有一点点呆:“你也掉进这儿了?之前那些伤没事吧?”


可巧,他掉进这儿是因为她,伤势痊愈也是因为她。


……不对。


白也压下这个稀里糊涂的念头,冷着脸没搭理她,握紧刀柄转身向前。


“你之前问我有没有见过龙,就是这一条吗?你要去杀它?”


身后的秦萝把沉默当作了默认,噔噔噔快步跟在他身后:“哥哥,你能不能带上我?我不会乱跑也不会捣乱,身上带了很多伤药,还能给你弹古筝听。”


又来了,熟悉的小嘴叭叭叭。


许是习惯了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白也竟未生出太多烦躁,一边往前,一边听秦萝继续说:“我、我在找我小师姐,她也掉进这儿了。她现在很危险,如果不能快点找到——”


她说着带了点哭腔,白也沉默着低头,正好对上女孩湿漉漉的眼睛。


秦萝像是被吓了一跳,兀地睁大眼睛,整个身子轻轻抖了抖:“我——”


小朋友吸了吸气,眼眶里的水珠荡来荡去,嗓音细得像猫:“我会很乖很乖,真的。”


小孩总是叫人头疼。


白也敛下冷冽的眉目,淡淡将她扫视一番。身上破了好几道伤痕,脚踝也有块被石头磕出来的圆形血口,想必连走路都会剧烈生痛。


他莫名想起自己以狐形被抱起来的时候,同样是这般伤痕累累。


事不过三,这是他的第二次例外。


少年无言垂眸,突然向秦萝靠近的时候,带来一股凛冽冷风。


紧随其后,便是整具身体陡然腾空的失重感。


像是抱起某种小动物,白也动作笨拙地伸出双手。小孩比他想象中更轻,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就能把她整个揉成一团,放在他怀中。


这样一来,她便不必用那只伤了的脚走路了。


秦萝不习惯这样的感觉,扑腾着蹬了蹬双腿。


这样的挣扎有种十分熟悉的既视感,白也抿唇偏过头去,压下嘴角止不住上扬的弧度。


“别动。”


少年形貌冷硬,语气淡漠得听不出起伏,曾经习惯了握刀拔剑的手上,此刻却抱着一个小小的圆团。


他很认真地发问:“在此之前,你不正是这样抱我的么?”


被这样抱住,应当很舒服才是。


……不对。


他绝对绝对没有觉得,自己被秦萝抱住的时候,会感到十分惬意舒适。


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