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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臭名昭著……

  

在今日之前,宋阙向来坚信自己料事如神。


当然,时至此刻,也不例外——


正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江逢月与秦止联手上前,将他打得没了半条命。


他觉得这件事很离谱。


仙门大宗最是讲究仙风道骨,尤其秦止身为苍梧掌门,一向以君子之风闻名于修真界;江逢月又是赫赫有名的乐修,从小到大修身养性,仙气飘飘。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他们、他们怎能如此不讲武德,仅仅听信那两个孩子的片面之词,对他这个名望颇高的正道第一法修说打就打?


而且还以二对一、毫不留情。


他们怎么可以两个打一个!


江逢月念及儿子过去的经历,又瞥见了两个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回回尽下杀手、处处皆是毫不留情,一只玉骨笛在手,乐声凄凄,如有魑魅魍魉如影随形;


这曲子杀心极强,宋阙要想应付已是吃力,不过一个吃痛的间隙,便有秦止拔剑袭上,身法之快、剑术之密,回回直击要害,令他躲闪不及。


他本以为比起江逢月,身为苍梧掌门的秦止会冷静一些,没想到这也是个疯子。


灵气、剑气戾戾而来,宋阙纵使祭出全身法,也无法抵挡四面八方的杀机。在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之际,他最关心在意的却并非疼痛。


宋阙想,他完蛋了。


在此之前,秦萝与秦楼只有孤零零两个人证,一人年纪尚小不懂事,另一人乃是邪魔转世,与邪骨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没有确切证据,仙道中人定不会轻易相信他们,宋阙便可负隅顽抗,趁机为自己辩解一番。


奈何秦萝手里的留影石,彻底打碎了他的这个念头。


身体与神识在同一时间被疯狂折磨,宋阙身侧法诀尽碎,终于无法继续支撑,被一股汹涌合力重重击退,吐出满口鲜血来。


须臾之间,他想起家中的爹爹娘亲,以及相伴多年的道侣。


家人看重于他,道侣敬他爱他,这是他拼命修炼千百年得来的结果,眼看马上就要抵达渡劫期,怎可就此功亏一篑。


怎可就此功亏一篑。


他绝不能忍受他们鄙夷与惊惧的眼神……必须杀了眼前这些人!


浓郁的血腥气蔓延四野,青年瞳仁本是漆黑,于此刻染上淡淡的红。


猩红愈来愈深,好似藤蔓疯长,迅速填满整个眼眶,而在宋阙周身,已有纯黑色邪气轰然溢出。


江逢月拧眉,听身边的秦止低声道:“邪气。是个邪修他果然。”


哪怕没有亲眼见到这番景象,这也是他们早就笃信了的事情。


邪气汹汹,裹挟着孤注一掷的杀气。每缕杀气尽数化作实体,锋利有如刀尖,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秦止面不改色,右手微动,掐出一个护身法诀。


一旦受到外力影响,洞穴之内很容易坍塌。


他们打斗时出了山洞,如今法诀显形,山洞入口蒙上一层莹白浮光,将秦楼与秦萝牢牢护在其中。


江逢月手持长笛,乌发长裙,宛如神妃仙子,玉骨笛上扬的刹那,女修薄唇轻启:


“就你这倒霉的废物还想杀我们?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敢做不敢当,被戳中死穴这就怕了吧。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才能炼成如此纯粹的邪气,亏你还自诩为正道大能,正道正道,连邪修都嫌你丢人,道貌岸然。”


同一时间,秦止无言起剑。


自从秦止江逢月将满身是血的宋阙带回山中别院,修真界彻底炸开了锅。


此事事发突然,所有人都猜不出其中缘由。


可按理来说,那琅霄君千百年来行善积德,为人亦是温和守矩,以他的性子能犯出什么事,才让夫妻二人这般动怒?若是对决切磋,应当不用下此狠手吧?


而之后的发展更是叫人一头雾水——


按照绝大多数吃瓜修士的普遍猜测,很可能只是双方一时切磋上了头,导致没把握好力度,重伤琅霄君。


没想到没过几柱香的功夫,便见数道人影御剑御器凌空而来,个个皆是修为惊世的当代大能,灵力横绝千百里,最终汇聚于为百门大比准备的山中小院里头。


这样的排场,若是单纯切磋……就算琅霄君被当场打死,恐怕都达不到这种效果吧?


山下不明真相的百姓满心好奇,别院之内,同样热热闹闹。


“以二位道友的意思,我夫君千年之前便成了邪修,非但于幽明山中陷害霍诀,还在日后步步算计,害他众叛亲离、声名狼藉……而这一切,全是为了夺取邪骨?”


正厅偌大,天南海北的修士逐一排开。


这其中有不修边幅的白发老头,正襟危坐的持刀少女,黑衣黑斗笠、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沉默青年,看似古怪稀奇,然而若有普通修士用神识探去,定会被铺天盖地的威压震得七窍流血。


放眼望去,满堂皆是仙门领袖、世家家主,小半个仙盟之所以汇集于此,源自秦止的一张传讯符。


而立于宋阙身前的,赫然是个绝美的紫衣女修。


“我与夫君相伴数年,从未发觉他身怀邪气。”


女修名为“莫凌之”,与宋阙结为多年道侣,而今乍一听闻此等变故,只觉荒谬:“琅霄君之名人尽皆知,夫君除过邪魔,赈济过灾民,更救过无数无辜百姓,若是邪修,何必如此。”


她这句话堪堪说出,一旁的姬家家主冷声笑笑:“这可说不准。我们家世世代代修习邪法,从没害过无辜之人,也做了不少好事。反倒是有些名门正派,看上去霁月光风,不晓得背地里干了什么龌龊事。”


姬家是卫州颇有名望的邪修世家,莫凌之没做回应,俯身低头,给宋阙喂下一颗凝神丹。


秦止二人实在过分,将他伤成这样已是逾越规矩,结果到头来,甚至没请个医修疗疗伤。当她收到传讯符匆匆忙忙赶到这里,才望见宋阙鲜血淋漓躺在地上。


若说她夫君修习邪法,莫凌之定是第一个不信。


她被宋阙救过性命,自少女时起便倾慕于面如冠玉、萧萧肃肃的琅霄君,为了能与他慢慢靠近,几十年如一日地咬牙苦修,才终于成为能同他并肩作战的强者。


高岭之花往往如镜花水月,只可远观不容近看。


她本以为琅霄君是个木讷冷淡的老古董性子,没想到同他接触以后,渐渐发觉了他的温润懂礼、柔和风趣,二人情愫渐深,直到多年后的现在,仍是伉俪情深。


他曾与她共退邪魔,还小城一片祥和安宁,也曾拉着她的手前往灾区,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递去食物与灵石。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恶事。


“不错。”


宋誉身为宋家前任家主,在几百年前将位子传给宋阙后,便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昔日强者余威尤烈,沉声开口,不怒自威:“我儿心性颇佳,未曾做过出格之事。千年前在幽明山中,亦是他力战霍诀,这才保住了真相。”


他说罢眸色微沉,再度开口,语气明显多出几分不悦:“二位将他伤成这样,可有证据?”


“琅霄君做过的善事确实不假,但一千年前的恶,也并非空穴来风。”


江逢月亭亭而立,面对前辈毫不露怯,指尖轻轻一动:“至于证据,不巧,我手头恰有一个——这是千年前霍诀妹妹拼死留下的留影石,诸位且看。”


白光缓缓溢开,宋阙躺在地上死鱼般的身体,终于下意识颤了颤。


一定只是模棱两可的画面,做不了证据。


莫凌之愤然抬头,一刹之间,听见影像里传来的声音:“不然霍小姐觉得,我那天灵根是怎么来的。”


的确是宋阙的嗓音,她再熟悉不过。


至于天灵根……不是他天生灵力凝滞,直到十岁,才真正显露天赋吗?


正厅里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停了下来。


莫凌之脑袋有些发懵,仰面看着画面里昏暗沉寂的夜色,二人之间的对话融在风中,蓦地,她心口重重一跳。


那个拥有和她夫君相同面孔与声线的青年,正掐着少女纤细的脖子。


他在微笑,眼神里却是莫凌之从未见过的冰冷杀气,裹挟着嗜血的疯狂。


他说:“找到个天灵根的小孩,杀了他后夺走灵根,于我而言不算难事。后来想想还真要庆幸,我寻到的恰好是个邪修墓穴。”


这不可能。


这是她夫君会说出来的话吗?


莫凌之本在替他疗伤,听闻这句言语的瞬息,手中灵力骤然一停。


她还听见霍妩低低的喘气,挣扎着询问幽明山里的事情,如同一个引子。


宋阙说了“是”。


他说自己将邪气渡入霍诀体内,等后者发狂,再拿出留影石。


他也说起霍家和他的整个计划,先是引诱霍妩下毒,激发霍家与霍诀矛盾,再将灭门惨案嫁祸于霍诀身上,引导修真界对其进行剿杀。


正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留影石中的窸窸窣窣无比清晰。


待青年说完,画面开始乱晃不停。


为宋阙输送灵力的右手终于一动不动,莫凌之愣愣抬头,看着那张狰狞冷酷的脸,以及少女挣扎时晃来晃去的手臂。


她心头倏地揪紧,指甲陷进掌心里柔软的肉。


破碎的喘气与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女孩临死前拼了命传递的信息,她有过挣扎,最终还是被无情杀害。


秦楼默然不语,眼中晦暗不明。


在场修士皆是定睛,不知是谁迟疑着问了一声:“那个……的确是琅霄君对吧?”


除了琅霄君,还能有谁。


江逢月冷冷道:“世间不会有人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吧?至于这颗留影石的真假,诸位皆可前来品鉴,千年前的质地与灵力,这些都做不了假。”


“也许只是有人易容伪装,或者干脆编造了一场幻境。”


宋誉振袖,眉头微紧:“仅凭这一个证据,就笃定吾儿同邪魔妖道为伍,未免太过绝对。”


没错。


重伤在地的宋阙深吸一口气,长睫沾了血,盖住眸中的狠戾之意。


他不知道霍妩究竟用了何种手段,才记下这颗举足轻重的留影石,但仅仅一段画面……还没办法将他彻底定罪。


无论如何,他必须咬死不认自己是个邪修,更不知道留影石中发生过的事,如此一来,或许能挽回几分局面。


对于如何藏匿邪气,他早已练习得炉火纯青。


更何况以他即将迈入渡劫的修为,哪怕是秦止江逢月,也很难窥探他的识海。


江逢月仍是笑:“所以,我们这里还有第二份证据。”


宋阙的身形陡然顿住。


“琅霄君既要修为,又要名声,自然不会在家人道侣面前显露邪气。”


江逢月说着挑了挑眉,语气中多出些许揶揄之意:“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邪修在生死攸关的刹那,亦或丧失理智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会爆发出邪气,这个诸位都知道吧。”


“千年前的霍妩或许会被蒙蔽,但不巧,今日我们与琅霄君对决时,也见到了邪气。”


她说得随心,嗓音淡淡,不等一旁的宋誉开口,很快继续道:“这样的景象,总归做不了假。”


话音方落,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宋阙苍白的薄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这不可能。


秦止和江逢月哪里来的空闲,在九死一生时启用留影石。他分明留意过,才孤注一掷爆出了邪气。


难道——


第二颗留影石的光晕缓缓铺开,江逢月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她早就料到会有人用“幻术”和“易容”来开脱,当时把宋阙打趴之后,江逢月还小小地苦恼了一会儿。


没想到等山洞的护身法诀消去,秦萝一本正经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白白细细的小手一伸,居然现出另一颗留影石。


不愧是她的亲亲宝贝女儿!超聪明超可靠!!!


江逢月高兴得当场把她吧唧一口。


念及此处,女修悠悠垂眸,与不远处的小女孩四目相对。


秦萝站在秦楼身边,两只眼睛因为激动与兴奋布灵布灵,望见她的视线,竖了个大拇指。


江逢月扬唇笑开。


画面逐一展开,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她与秦止迎战宋阙的时候。


当白衣青年引出邪气大作,在场不少人扬起眉梢,或是睁大双眼,或是从嗓子里发出一道惊叹的气音。


宋阙心知自己即将走投无路,下定决心要与秦止二人鱼死网破。


这一击蕴含了他的十成实力,四下狂风乱舞、山崖尽碎,好几座山峰被拦腰截断,山石滚落,碎作灰黑齑粉。


一刹之间,无论秦止还是江逢月,皆被震得识海剧颤,口吐鲜血。


较之宋阙,他们的年纪要小上许多,修为亦是相差一小段距离。


这一战赢得并不容易,直到后来,夫妻二人皆是满身血渍。


莫凌之神色茫然,看着眼前浮现的每一瞬画面,如同被一颗颗巨石狠狠砸在心间。


宋誉脸色越来越黑。


若是只有霍妩留下的留影石,要想证明宋阙的邪修身份,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与之对应地,倘若只有秦萝记下的这一颗,顶多说明人人敬仰的琅霄君入了邪道,无法与千年前霍诀的冤屈联系在一起。


时隔一千年的遥远距离,因果于两段彼此勾连,汇聚成一条漫长的线。


宋阙置身于中心,被牢牢缚住,无处可逃。


“不……不是的。”


他被莫凌之拂去面上血渍,模样不似最初那般狼狈,忍着痛抬头看她:“这也是幻术!秦楼便是霍诀转世,他们为了帮儿子脱罪,这才把一切罪责全都推在我身上……相信我,你信我一回。”


他轻颤着说完,话音落下,不由怔住。


曾经无论发生什么,永远只会笑吟吟跟在他身边的道侣……后退了一步。


莫凌之从来都满怀期待与崇拜地看他,如今望去,唯独剩下满满的茫然与嫌恶。


不是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琅霄君,法修天赋绝无仅有,从小到大谦和温驯,一路平步青云,是无数平民百姓、修道后辈的敬仰之人。


可为什么……她要皱着眉头连连后退,仿佛他是个一无是处、令人恶心的垃圾?


宋阙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咬牙看向宋誉。


自从他“觉醒天灵根”,显露出超高天赋,爹爹便对他最是宠爱。


察觉到他的目光,锦衣男人气得发抖:“孽子!我宋家怎会生出你这个败类!你、你迟迟无法突破渡劫,竟是因修习邪术?”


宋阙浑身战栗。


再抬眸,是一张张面露憎恶的脸,一个个修士低头看着地上的他,毫不掩饰面上情绪,目光如刀,一下又一下刺在他身上,无处可逃。


“真看不出,琅霄君竟是这种邪徒。”


“邪修啊。他千年前能在幽明山做出那种事,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害死了多少人。”


“霍诀岂不是被他折磨得……我当初参加过讨伐霍诀的战役,没想到居然成了他的棋子。”


恍恍惚惚,他莫名觉得这副景象有些眼熟。


……对了。


一千年前的幽明山事变后,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地牢,霍诀就曾面临着这般境遇。


恐惧、嫌恶、惊惧。


无数斥责充斥在耳边,躲不掉也避不开,只能一遍又一遍徒劳解释,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个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可是没有。


就连他心爱的女人也红着眼眶一步步退开,眸中满是绝望失望:“那些事真是你做的?你怎么能——”


宋阙说不出话,心口阵阵发疼。


当初霍诀被打断骨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似乎是站在旁边,抿着唇止住笑。


身上的伤口生生作痛,没有莫凌之渡来的灵力后,浑身疼得如同散架。


宋阙竭力吸气呼气,目光颤颤,掠过不远处的秦楼。


秦楼没有笑,瞳孔很暗,看不出情绪,而在他身边,秦萝紧紧牵着他的手。


宋阙羞耻得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他恨不得死。


全完了。


这一次他败得彻彻底底。


他从十岁起便下定决心,要成为当世最强最有名望的修士,好不容易积攒了一身修为,好不容易寻到了倾慕的道侣,好不容易一天天一年年地斩妖伏魔、做尽好事,终于得来百姓的尊敬崇拜。


一千年,全完了。


这两颗留影石定会迅速流传,从今以后提起宋阙,只会是个草菅人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以身败名裂?!


“当心,是邪气!”


有人急急出声,邪气尚未散开,便被另一人沉沉压下。


在场皆是身居高位的大能,对付身受重伤的宋阙,可谓轻而易举。


“身为正道子弟,却对他人设下如此毒计,甚至屠杀整个霍家。”


坐在门边的红衣女修懒懒笑笑:“不知应当如何处置?死了会不会太便宜他。”


“不如和霍诀一样,打断骨头废尽修为,丢进牢里啰。”


她身边的黑衣幼童吃吃笑:“不过他犯下的罪过,可比当时霍诀被定的罪多得多。这千年间死在他手中的无辜之人,少说也有百来个吧——灵虚子,你是仙盟刑审堂一把手,打算怎么做?”


“此事还需再做商议。”


白衣白发的老道面色沉凝:“若按惯例,应是废除修为、筋脉尽断,锁入心魔之中。”


心魔。


宋阙面露惊恐,身形一颤。


他的心魔曾在无数个噩梦里出现过。


霍诀、那个被夺走天灵根的男孩、幽明山被杀的修士、前前后后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人……全都来寻他偿命。


而他声名尽毁,身边无人相助,无论莫凌之还是爹娘,全都视他为肮脏之物,他一遍遍绝望求救,得不到回应。


如果永生永世被关在那里,他一定会被折磨疯掉的!


“不、不要!”


最后一丝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破,曾经凌凌如谪仙的青年慌不择路,试图抓住莫凌之脚踝:“凌之、爹,你们帮帮我!我已经改过自新,不做坏事了!”


莫凌之被吓得一呆,下意识后退避开。


这是她曾经满心崇拜的男人,掀开一层温驯和煦的外壳,如今毫无遮掩出现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个胆小怯懦、心肠歹毒的小人。


她仰慕的大义无私,温文尔雅,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天灵根是杀害旁人所夺,修为源于骨血滋养的邪术,就连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是踩着另一个少年被毁掉的整段人生,一步步往上爬。


她曾经听宋阙许许多多次说起霍诀,说起那场魔渊之前的对决,当初有多崇拜,如今就有多失望、多恶心。


“你的心魔,就是他们对不对?”


她的问题模棱两可,但宋阙定会明白。


青年迟疑片刻,瑟瑟发抖:“帮帮我,我们结为道侣这么多年,我一直心悦于你……”


莫凌之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觉得有些难过,也有些好笑。


女修避开他的触碰,毫不遮掩眸中的恶心与厌恶,嗓音冷如寒霜:“我瞎了眼,才会同你结为道侣这么多年。”


有几个男修上前将他制住,宋阙垂头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被捆仙绳缚住。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臭名昭著。


宛如一个逃不开的报应,当年他对霍诀所做之事,十倍百倍地来到了自己身边。


家人,爱人,名声,修为。


他什么也没有了。


大人们还要商讨一番事宜,秦萝年纪太小,被提前放了出来。


外人无法进入正厅,江星燃、陆望、谢寻非、小师姐、白也和云师兄骆师兄都在外静候,见她出来纷纷上前,询问结果如何。


“好像说,会把他关进自己的心魔里。”


秦萝老实回答:“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查清楚他害了多少人。”


“听说你爹娘出去找你,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江星燃长出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那可是琅霄君啊!居然能毫发无损从他手里活下来,你们真是撞了大运。”


骆明庭小嘴叭叭:“倒也不是毫发无损……咦,回来时候的那些淤青,你爹娘用灵力消掉了?”


云衡还沉浸在掉马的悲伤里,闷闷不乐站在角落,又因为担心她,悄咪咪投来一道目光。


秦萝挠头笑笑,点点脑袋。


他们之所以平安无事,多亏了伏伏的建议,提前准备好那张求救用的符咒。


自从哥哥洗刷冤屈,伏伏终于不用继续躲躲藏藏,变成了一本大书的模样。


她从正厅出来的时候,它还叉着手手滔滔不绝,大谈特谈琅霄君做过的坏事,说到气头上,还一下子跳了起来。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一本大书用李小龙的姿势飞身而起,书页刷地一甩,重重打在宋阙脸上。


……不过,它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和哥哥说话,别别扭扭的。


“我没事啦,哥哥也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秦萝把手背到身后,踮了踮脚尖:“娘亲说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她刚刚说完,便听见一阵哒哒脚步声。


前厅建在别院入口,距离大门很近。


这会儿门前聚满了看热闹的修士,碍于身份所限,自知不能进入别院打扰,全都乖乖站在外边。


忽有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进来,凝神看去,居然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他身上瞧不出有什么灵力,懵懵懂懂快要摔倒,秦萝赶忙上前将他扶住,紧随其后,是一对匆匆进入院子的少年少女。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弟弟年纪太小不懂事,看着热闹就跑了进来。”


少女一把将小孩抱住,语调温和:“差点就摔倒了……多谢你帮他。”


“没关系。”


秦萝摇摇脑袋,仰头看去,不由微微怔住。


面前的少女生有一双柔美凤眸,柳眉弯弯似远山,肤色虽是冷白,颊边却有淡淡的浅色红晕,抹去了纤弱病态。


这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出现于不久前转瞬即逝的心魔幻境,却也与霍妩有着极其微妙的不同。


骆明庭不愧是名扬苍梧仙宗的交际花,上前轻笑搭话:“我看三位的打扮,不像是卫州人。”


“我们来自北方的雪山。”


少年咧嘴:“我妹妹喜欢到处玩儿,恰逢百门大比,我便带家人们来卫州看看。”


他说罢戳戳少女胳膊:“弟弟给我来抱吧。”


话音方落,门外又探进一个脑袋:“喂——里面有什么好看的?我订下的大餐快到时候啦!快出来上车!”


“那是我二弟,总是咋咋呼呼的。”


少年接过男孩,稳稳当当抱在怀中:“抱歉打扰到了各位,我们先行告辞。”


“有缘再会。”


少女微微笑笑,长睫轻垂,朝着秦萝眨眨眼睛:“谢谢小妹妹。”


秦萝呆呆看着她。


少女转身离去的刹那,不远处响起江逢月元气十足的嗓音:“萝萝!别站在那里发呆啦!”


秦萝回头看去,娘亲浑身绑满绷带,一把推开前厅大门,哥哥和爹爹随她一并出来,阳光落了满身。


江逢月向着她招手手:“快来快来,爹爹娘亲和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再转身,陌生的少年少女已然不见影踪。


自葱葱茏茏的山林中,响起一声悠扬马鸣,以及马车上晃来晃去的风铃叮当。


时隔千年,当一切尘埃落定,许多曾经相识的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相见的理由。


逝去之事不可追,而彼此牵系的人与物,终会再相逢。


一息风声过,于朗朗明日下,女孩抬眸远眺,杏眼弯出小小的弧。


当她迈步向前,裙摆被夏风扬起,踏踏马蹄声伴随着远去的风铃,悄然散在风里。


秦萝也朝着娘亲挥挥手:“来啦——!”


[卷五·两相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