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逢星直觉来者不善。


一眼认出他所持之物是雪露膏,且这质问的语气,好似将自己当成了雪露膏的真正主人。


裴逢星虽修为低弱,却并不是个怕事的,恰恰相反,他倔强固执得绝不愿低头分毫,哪怕濒死他都不能违心地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他垂下眼:“无可奉告。”


萧约眼神微冷,言辞却并不锋利,瞧出了裴逢星的戒备,口吻亦和缓了些,道:“我师妹也有一瓶这样的雪露膏,我见着眼熟,一时失言了,还请见谅。”


萧约容貌不俗,从衣着服饰到气度举止,无一不优于常人。


即使一言不发也有无形的屏障隔出一隅之地,令人无法忽视,也知道不好接近。


裴逢星以为萧约大概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那类人,听了萧约这随和的解释,有些意外,也略略放松了点:“无事。”


他踌躇片刻,才道:“这雪露膏……是一位友人,所赠。”


他本可以不接这话,但听见了那句“我师妹”,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受。


此话既是表明,并非他偷窃而来,更是想确认,阮枝是否就是眼前这人所说的“师妹”。


外门与内门,看似同在寻华宗,实则两者之间千沟万壑,千差万别。


萧约眸色深深,问道:“阮枝?”


“……”


裴逢星心中的怪异感,蓦地在这句近乎肯定的询问中加重了。


像是不悦,又像是被冒犯。


他并没有相应的立场,去产生如此陌生的情绪。


裴逢星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


萧约轻轻地道了一句,视线再次从裴逢星的脸上掠过。


落魄,无能,样貌尚可。


修为很低,几乎与凡人无异,年纪不大,沉默寡言又怯懦阴郁。


这就是……阮枝突然对他态度转变的缘由?


不可能。


萧约心里下意识地否认了这个猜测。


即便阮枝要移情别恋,也不该是对着这样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少年。


她图什么?


图他年纪小,图他说话少?


“告辞。”


萧约客气地结束了这场对话,同裴逢星错身而过,循着原路线折返望阙峰。


他甚至没有多问裴逢星的姓名。


只因为觉得这人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威胁。


裴逢星久久停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不远处有人失手甩了剑,惊起一阵短促的惊呼。


他才似如梦初醒,眼神晦暗地离开了。


-


这日,一行人站在寻华宗的玄海广场上。


二十人是这次选拔出的历练小队,多出来的那一人是掌门的大弟子,温衍。


温衍前不久刚结束闭关,曾几度去往海上蜃楼,经验丰富,实力不凡,是这次历练的领队人。


他的外貌大概二十五六,模样气质都很是温和,没有半点攻击性,故而五官虽然达不到出彩的境界,却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他眉心生了一点红痣,便将这趋向温水的容貌骤然点缀得活色生香起来。


此刻,温衍正在给众人分发玉牌。


“这是专门用来传讯的玉牌,你们的修为还无法到自如传信的地步。只要往这枚玉牌中灌注少许灵力,选取对方的编号,若对方应允,就能顺利通信。”


“比如说,我的编号是一……不过,对方若是拒绝了,短时间内就不能再度与这个人传信了。这是制作玉牌的人设下的限制,我也没办法解除。”


阮枝拿起玉牌打量,在背面看到了数字“6”,心想这就是自己的编号。


“阮师姐。”


谢岍在隔壁队列小声地喊她。


阮枝侧过头,看见谢岍探头探脑的动作,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狗狗祟祟”,想不被人注意到他在开小差都难。


每当这时,阮枝内心都会涌现出对谢岍的怜爱之心——这孩子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阮枝同样小声地道:“什么事?”


谢岍的紧张激动都写在脸上,脸红的不行,指了指手中的玉牌,又指了指阮枝,问:“阮师姐,我是八号,你是几号啊?”


“六。”


阮枝还比了个手势。


谢岍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他的笑容将将绽放,就在温衍横空插入的问话中缓缓凝固——


“这位师弟,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呀?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嘛。”


谢岍:“……”


他猝不及防接受到了众人的注视,脸上的热度直接蔓延到了大脑,本来想说觉得自己的数字很吉利,由于温衍靠的太近了,脱口而出:“我觉得温师兄很吉利!”


温衍:“?”


很吉利……是个什么形容?


温衍耐心地问:“具体是什么地方吉利呢?”


“这……”


谢岍目光飘忽地哆嗦着,犹犹豫豫地道,“脸吧。”


温衍:“……”


阮枝不忍心,出来帮忙打圆场:“温师兄,他的意思是,您长得很有佛性,一定能保佑我们旗开得胜,顺利归来。”


温衍:“……谢谢夸奖。”


萧约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


什么叫“长得很有佛性”,他们剑修,就算是夸,也应该说“长得很有剑气”吧?


——这话幸亏萧约没说,否则场面很难收拾。


一行人正式上路。


所乘工具是寻华宗内的中型飞舟,以能够储藏灵力的蕴灵石作为驱动,便能在空中平稳飞行。


飞舟并不算太大,但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容纳二十多人还算富裕。


本该是怀揣着无限期待与紧张而心思各异的众位弟子,当下纷纷聚拢在温衍身边,嘴里询问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个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他眉心的那点红痣上。


不知是哪个弟子突然说漏了嘴:


“温师兄其实还真的挺有佛相的……”


原来还是“佛性”,现在直接变成佛相了。


其余弟子顿时跟着附和:


“对对!温师兄的脾气又好,为人又好,比起剑修,更像是佛修啊。”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尤其是眉心那点红痣,太有佛性了!”


温衍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话说多了,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产生了一点怀疑。


恰逢近来他在剑术上遇到了瓶颈,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本是借着此次随行领队的机会来散散心,说不定会豁然开朗,没想到……


温衍走到了飞舟尾部,想一个人静静,不想正巧看见了同在此处的萧约。


萧约此人,温衍是知道的。


年少成名的天才,出身修道世家,矜贵冷淡,见多识广,于剑道一途很有心得。据师父说,萧约习剑以来,从未遇过迷障。


说不定,萧约能够有什么好意见。


温衍这般想着,主动道:“萧师弟。”


萧约回首,颔首示意:“温师兄。”


“你在这里赏风景?”


温衍随口扯了个话头。


萧约看了看底下遮蔽了所有景物的缭绕云雾:“……嗯。”


他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便主动问:“温师兄有什么事?”


温衍斟酌了下,道:“萧师弟也觉得,我很有佛性吗?”


萧约:“……”


预感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