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聊，护士拿着X光片，迎面走来。她犹豫地看了沈嘉问一眼。
“没事，你说吧。”欧平生摆摆手。
护士前脚走，嘉问后脚就跳起来了：“欧平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胃里那个阴影是什么？你知道自己有病，还喝酒？你不要命了！！”
欧平生平静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是遗传病，戒不戒酒，都一样。从我爷爷那辈就开始了。只要是男的，三十岁左右就发作。熬到三十五，如果没有破裂出血，手术的成功率就能提高很多。”
“有多高？”嘉问皱眉。
“60%。”
“靠！”嘉问瞪眼：“现在呢？”
“30%。”
“这是什么病！！”嘉问低声咒骂，在原地转了几圈，他停住，怔怔地看着欧平生：“所以，你一直不放许陌含出去。你怕她走了，就看不到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悲情？我又不是随时随地就死了。”欧平生嗤笑一声。
“欧平生，我真是服了你了。”嘉问翻了个白眼：“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欧平生看着远处飞起的鸟群：“等我彻底倒了吧。”
嘉问无奈地瞪着他，他想继续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来化解面前的凝重气氛。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晚上，欧平生和嘉问在台球房里打斯诺克。
欧平生笑着举起球杆：“嘉问，你再这么心不在焉的，可要输得底朝天了。”
嘉问放下杆子，走到一边擦了下汗。他抬起眼，严肃地看着欧平生：“平生，你说实话，还有什么瞒着我？”
欧平生满不在乎地灌了口水：“嘉问，真没事。以我现在的能力，什么样的医生请不到？”
“因为这个，你不要孩子？”嘉问突然说。
欧平生愣了一下：“喂，你怎么像个娘们，关心这种事。”
“你一句话都不说，老是不准许陌含做这个、做那个，是个人都起疑心。我太太说，上次陌含提到孩子，差点哭出来。她是个好女人，她很爱你。”
“我知道。”欧平生眯起眼睛：“但我是为了她好。我爷爷34岁时做了手术，没能下来。我爸没有做，熬到40，也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爬下手术台。做生意到现在，顺风顺水，大约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好在医生说，到我这里，遗传因子已经很弱了，我的下一代不会再受这个苦。如果我真能挺过去，今后有的是机会。否则，我也不想孩子和当年的我一样。陌含看到他，会更不开心。”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陌含！既然如此，当年你为什么娶她？！”嘉问吼道：“你治好病后去找她，不是一样？！总好过现在！”
欧平生愣住了。许久后，他低声回答：“你说得对，我不该娶她。”
嘉问惊讶地看着欧平生。他的眉间，有一抹深深的悲哀，像郁积在水中的浓墨，怎样也化不开。
嘉问走后，欧平生又接到一串电话，有杂志社安排采访，商界朋友约喝茶，也有提供各路消息的。北京那边，叶老爷子又提拔了一拨人，加上市长女婿，他的地位稳如泰山。
那是欧平生不愿触及的范围，他曾试过向这方面努力，方便老爷子接受。但最终，还是做不来。
吃了药，躺在床上，欧平生怎么也睡不着。即便放着舒缓的音乐，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还是嘉问的那句话。
他可能真的做错了。
许陌含太小心，为了引她进来，他只能表现得分外温情。可真当牵起了她的手，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脱不开了。事先计划的所有手段，竟一点也施展不下去。
他怎会发觉得这么迟？
欧平生躺了一会儿，索性开灯起来浏览邮件。看到一半，他勾起嘴角，手指熟练地打下几行字：“合作的事，下周详谈。另外，我很同情令妹的遭遇，没有约束好员工，我也要负责。”
他面色冷峻地合拢机盖：好在，对那个人，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
陌含陪着秦渝，坐在嘉美的花园里。秦渝依然沉默，挺着笔直的脊背，眼望前方。陌含坐在身边，自顾自地低声说话。
“妈，平生又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真不懂他，有时明明好好的，就突然发火了。像这回，他告诉我他恨我，娶我也是因为这个。我真的很想问清楚，但又不敢。”陌含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我怕知道了答案，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妈，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还是不死心。其实，他大部分时候，真的对我很好。可他怎么会恨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陌含擦擦眼角，转头看向秦渝：“妈，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为了爸，会变成这样。现在，我知道了。可是，我都已经不计较他外面的事了，他为什么非要戳破我的梦？我没有太大的梦想，我只想守着他，守着这个家，难道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秦渝不做声。
陌含摇摇头，自嘲地笑起来：“看，我又犯傻了。”
手机响起，是梓桐。陌含想了片刻，还是接了。
“陌含，快过来！我都把牛吹出去了，你不来，我就没面子了。”梓桐大声叫。顿了顿，又吼道：“绝对耽误不了你回家点到！”
陌含哑然失笑。过了十分钟，梓桐的电话又催过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她无奈，只得起身赶往养老院。
陈梓桐高兴地向她做了个手势：“没想到，这里还有你的忠实粉丝呢。八十七了，连话都说不清，一说起你，直点头。严兆清那个破公司整天策划些没边儿的事，就这次，我喜欢。”
陌含瞥了她一眼：“你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弹琴了。你……”她瞪大眼睛：“你的手怎么了？什么东西砸的？”
陌含慌忙捂住手，梓桐哪里肯依，一把拉过去：“这也太不小心了，这可是你的饭碗。嗯，不过你现在找到只24K镶钻的，不用这个，也行。”
陌含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就是喜欢陈梓桐这点，没心没肺的，看着就开心。
她微笑着走到那架老掉牙的钢琴前，踏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琴键上也积了一层灰。陌含掏出手帕，慢慢地擦干净，然后弹起乐曲。
弹着，弹着，她就有些失神。对面的一切被隐去，只有欧平生笑着向她伸出手。他的舞跳得极好，每次出席慈善舞会，都是众人的焦点。
说来，他似乎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
不远处，梓桐诧异地对身边说：“这是什么曲子，我没听过？”
“法语歌《致我的爱》。”有人低声回答。
梓桐吃了一惊：“苏盛宇？你怎么在这里？”
苏盛宇笑了笑：“我每月都到这里送甜点。东西不贵，只是份心意。我在国外，也常做义工。”
“好人哪，谁嫁给你，一定享福。”梓桐夸张地拍拍他的肩膀。
苏盛宇的视线，直直得投向陌含。一段日子没见，她像是瘦了。本来秋水般的双眸，如今看去，更是淡淡的，盈满了寂寞。
苏盛宇再也忍不住，走到第一排，痴痴地看着她。
陌含察觉到异样，一个回头，也愣住了。面前的英俊少年，双眼着了火，只是肆无忌惮地盯着她。
仿佛下一秒，就要伸出手臂，把她拥进怀里。
陌含尴尬地起身，退了几步，匆匆走。她的裙裾在转弯角勾到，差点跌一跤。
走了几十步，苏盛宇追了过来。她紧皱眉头，低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苏盛宇苦笑一声：“我不过想知道，你好不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陌含咬牙：“苏先生，我有点事，先走了。”
“陌含。”苏盛宇热血翻涌，一下挡在她面前：“我不会把你怎样的，你不要躲我，好不好？我打听过了，你老公很有本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赚到那么多钱。但我也不想和他比，我只想和你继续做个朋友。你什么时候愿意，到店里来坐坐，就行了。”
他压低声音，犹豫了片刻，说：“我最近新做了道甜点，你可能会喜欢。”
“盛宇，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对你从来没有……”陌含退了一步，苏盛宇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吃惊地看着她的胸前：“陌含，这是什么？他打你？”
陌含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围巾，不知何时松了。从嘉美到养老院，来来去去的，脖子上出了汗，就把粉冲淡了，露出指甲盖大小的两块淤青。
她咬着唇，转身想走，手臂却被他抓住。苏盛宇瞪大眼睛，太阳穴边的青筋突突跳着：“欧平生这个混蛋，他居然敢打你！！”
“不是平生，是我自己撞的。”陌含红着脸用力挣扎：“苏盛宇，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苏盛宇脸色铁青地看着陌含跑远，紧紧得攥住了拳头。